凌晨三點的警局接待室像個被遺忘的罐頭，密封著潮濕的空氣和速溶咖啡的焦苦味。熒光燈管在天花板上嗡嗡作響，發出的冷光把林宇的影子拉得細長，貼在斑駁的墻面上，像幅扭曲的抽象畫。墻皮剝落的地方露出紅磚，上面用馬克筆寫著“冤”字，被劃了個大大的叉，不知是哪個上訪者留下的痕跡。角落的長椅上，一個醉漢歪著頭打鼾，口水流在磨得發亮的人造革椅面上，散發出酸腐的酒氣，與空氣中的消毒水味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林宇將那份標注著“影子計劃”的文件推到值班警員面前，紙張邊緣因反復摩挲而卷起毛邊，上面用紅筆圈出的“10月17日，市政廣場藝術節”字樣，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卻依舊像一道血痕，刺得人眼睛發疼。文件里夾著的照片——十二個孩子驚恐的臉和蘇晴后頸的紅色錨點——在冷光下顯得格外刺眼，照片邊緣還粘著幾根從停車場帶出來的雜草，帶著泥土的腥氣。
“你是說，有人要在明天的藝術節上，用‘記憶控制技術’操控三萬人？”年輕警員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嘴角掛著難以掩飾的質疑。他的警號“0735”別在左胸，與林宇作戰服上繡著的“73”編號形成詭異的呼應?！跋壬?，我們上周剛處理過一個聲稱被外星人植入記憶芯片的報案人，他的邏輯都比你這個清晰?！彼闷鹱郎系谋乇?，喝了口枸杞水，杯壁上印著的“為人民服務”字樣已經模糊不清，露出底下的不銹鋼底色，杯底沉著厚厚的一層枸杞渣。
林宇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虎口處的舊傷被牽動，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那是上次潛入“影”組織據點時被電擊棍燙傷的，至今還留著淺褐色的疤痕，形狀像個微型的螺旋。他從背包里掏出手機，點開陳風躺在病床上的照片：白色紗布纏繞的左臂滲出暗紅的血跡，監護儀上的心率曲線像條瀕死掙扎的蛇，劇烈波動的數值刺得人眼睛發酸。“這是我同伴陳風，”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帶著徹夜未眠的疲憊，“昨晚我們從‘影’組織的聯絡點逃出來，他為了掩護我中了一槍，子彈型號是9毫米帕拉貝魯姆彈，和你們物證庫里去年‘烏鴉連環盜竊案’的彈道完全吻合。他們有槍，有專業的記憶提取設備，這份文件上的每個字都是真的?！?/p>
警員的目光在照片和文件間游移，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單調的“嗒嗒”聲，像在給這場荒誕的對話倒計時。接待室外傳來警笛的呼嘯，由遠及近，又漸漸消失在夜色里，留下短暫的寂靜。墻角的飲水機突然發出“咕嚕嚕”的聲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是在嘲笑這場徒勞的交涉?！拔依斫饽愕男那椋彼恼Z氣緩和了些，卻依舊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伸手去拿桌角的“不予立案通知書”，“但‘記憶控制’不在我們的管轄范圍內，這更像是科幻電影的劇情。如果你能提供具體的嫌疑人信息，或者非法集會的證據，我們可以……”
“他們的頭目叫林辰，代號‘渡鴉’，”林宇猛地打斷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臼齒酸得發疼，“右眼看不清，戴銀色眼罩，那是個高科技義眼，能發射7.3Hz的記憶干擾波。上個月在白鴿療養院，他用這東西放倒了三個守衛，監控錄像應該還在，你們可以去調。他們的核心據點在旋轉觀景臺，1號軸承里藏著‘玄珠’發射器，明天中午十二點前就會調試完畢?！彼_《玄珠秘要》的抄錄本，指著其中一頁泛黃的插畫，“這是他們的儀式流程，用十二名孩子的血液啟動‘玄珠’，主祭品是個叫蘇晴的女孩，她的基因序列能放大記憶波的覆蓋范圍，從老城區擴散到整個市中心。”
年輕警員的眉頭擰成了疙瘩，他起身去叫值班警長，塑料椅腿在水磨石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像指甲刮過玻璃，聽得人頭皮發麻。林宇獨自留在接待室，墻上的石英鐘指向三點十五分，秒針跳動的聲音像重錘，一下下砸在緊繃的神經上。他盯著自己映在玻璃門上的影子——胡茬冒出青色的印記，眼球布滿血絲，作戰服上沾著的陳風的血跡已經干涸，變成深褐色的斑塊，像幅抽象的絕望畫作。背包里的青銅鑰匙硌著腰側，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邊緣的螺旋符號仿佛在發燙，與《玄珠秘要》上的圖騰遙相呼應。
十分鐘后，一個穿著深色警服的中年男人走進來，肩章上的三星在燈光下泛著冷光，領口別著枚褪色的“一級英?！被照拢吔悄p得露出了銅底。他是市刑偵支隊的張警長，臉上刻著常年熬夜形成的溝壑，右手食指第一節微微彎曲——那是常年握槍留下的痕跡。他把搪瓷杯重重放在桌上，里面的濃茶晃出幾滴，在文件上暈開淺黃的漬痕：“小林是吧？我當了二十年警察，抓過販毒的，逮過綁匪，就是沒見過用‘記憶控制’犯罪的。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林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調出手機里的錄音文件。王坤的聲音從劣質揚聲器里溢出，帶著被電擊后的顫抖：“……同步劑是用記憶草的汁液提煉的，混合了73號基因序列的提取物……注射后五分鐘起效……能讓人把仇恨當成愛……上個月有個實驗體，是個小女孩，現在見了渡鴉就磕頭喊‘爸爸’……”電流的滋滋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像無數只蟲在爬。“張警長，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誕，”林宇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但你看看文件上的時間地點，明天的藝術節有三萬人參加，一旦出事，就是大規模的公共安全事件。我們可以賭輸，但賭不起?！?/p>
張警長的手指在文件上滑動，停在“市政廣場地下停車場B區”的標注處，指甲在紙面戳出淺淺的印痕?！斑@里是我們的重點布控區域，”他突然抬頭，目光銳利如鷹，掃過林宇作戰服上的血跡，“藝術節的安保方案上周就定稿了，你說的73號儲物柜，正好在貴賓通道旁邊，昨天下午還有警員檢查過，沒發現異常。”他起身走到墻上的城市地圖前，用紅筆圈出旋轉觀景臺，“這地方歸景區派出所管，昨天確實接到過匿名舉報，說有人在深夜調試設備，但出警后只看到幾個穿藍色工裝的維修人員，證件齊全，說是景區例行檢修。”
“那是‘影’組織的偽裝！”林宇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他們的維修工裝左胸有烏鴉刺繡，是用熒光線繡的，黑暗中會發光！‘玄珠’發射器就藏在1號軸承里，表面看起來像普通的金屬部件，需要用7.3Hz的電磁脈沖才能顯形?！彼肫鹛K晴的話，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我同伴蘇晴是蘇明博士的女兒，‘玄珠’是她父親發明的，本來是用來治療失憶的，現在被改成了武器！蘇明博士十年前的失蹤案，你們應該有記錄！”
“蘇明？”張警長的動作頓住了，他從鐵皮柜里翻出一個積灰的檔案袋，標簽上寫著“2013073，蘇明失蹤案”，邊角已經發脆?！笆昵拔肄k過他的失蹤案，”他抽出泛黃的卷宗，照片上的蘇明穿著白大褂，站在螺旋裝置前笑容溫和，“優秀的科學家，研究記憶治療技術的，后來據說被國外的研究所挖走了，現在看來……”他沒說下去，但指尖在照片邊緣的顫抖暴露了內心的波瀾。卷宗里掉出一張蘇明和小女孩的合影，女孩手里拿著的青銅鑰匙，和林宇口袋里的那把一模一樣，陽光下泛著冷光。
凌晨四點，刑偵支隊的會議室燈火通明，長桌上擺滿了文件和吃剩的盒飯，煙蒂在煙灰缸里堆成小丘，空氣中彌漫著尼古丁和焦慮的味道。林宇站在投影幕前，手里的激光筆在“影子計劃”的時間軸上移動：“午夜十二點，十二名祭品的血液注入‘玄珠’；十二點零三分，注射同步劑；十二點零七分，啟動共鳴——我們必須在這三個節點前阻止他們。”激光點在“十二名祭品”上停留，紅得像血。幕布旁邊的白板上，有人用馬克筆寫著“記憶控制？”，后面打了個大大的問號，旁邊畫著個簡易的大腦示意圖，標注著“7.3Hz共振區”。
臺下坐著八名警員，有老有少，表情各異。穿便衣的技術科小李推了推眼鏡，指尖在筆記本電腦上飛快敲擊：“林先生，您說的記憶波，我們的防護設備能抵御嗎？普通市民怎么辦？他們沒有電磁脈沖器?！彼钠聊簧险@示著記憶草的分子結構圖，紫色花瓣里的神經毒素用紅色標注，像跳動的病毒，旁邊標注著“7.3Hz共振點”。
“同步劑的起效時間是十分鐘，”林宇調出蘇晴標注的《玄珠秘要》頁面，“只要在這十分鐘內遠離發射源，或者用電磁脈沖干擾，就能避免被控制。技術隊可以制作簡易的干擾器，用對講機改裝，成本低，見效快。普通市民的話，我們可以通過廣播引導他們離開核心區域，就說‘臨時檢修’?！彼钢撁娼锹涞男∽郑斑@里寫著‘記憶草孢子遇酒精失效’，可以讓急救人員準備酒精噴霧，緊急情況下能緩解癥狀——每平方米噴灑五十毫升即可，技術隊已經驗證過濃度?！?/p>
張警長敲了敲搪瓷杯，杯蓋碰撞的脆響讓會議室瞬間安靜：“我有三個問題，”他豎起三根手指，關節因為常年握槍而有些變形，“第一，如何確定‘影’組織的具體人數和武器裝備？第二，怎樣在不引起恐慌的前提下疏散人群？第三，如果你的判斷失誤，我們要承擔什么樣的后果？”
林宇深吸一口氣，胸腔里像塞著團火：“第一個問題，技術隊可以通過熱成像掃描旋轉觀景臺，1號軸承周圍的人員密度就是他們的核心成員數量，根據文件記載，至少有二十人，配備電擊槍和記憶噴霧，可能還有手槍。第二個問題，我們可以分批次關閉區域，先以‘電路檢修’為由封鎖觀景臺，再逐步擴大范圍，用無人機廣播引導疏散，每半小時疏散五千人，三萬人需要三個小時，時間足夠。第三個問題……”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墻上的“為人民服務”標語，“如果我錯了，我愿意承擔所有責任，以‘報假警’和‘妨礙公務’接受處罰，但如果我對了，我們救的是三萬人的記憶和自由?！?/p>
窗外的天色泛起魚肚白，第一縷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斜射進來，在地上投下細長的光影，像把鋒利的刀。張警長突然站起來，搪瓷杯重重墩在桌上，茶水濺出幾滴，打濕了褲腿：“通知技術隊，立刻對旋轉觀景臺進行熱成像掃描，重點監測1號軸承；聯系景區派出所，以‘安全隱患排查’為由，封鎖觀景臺入口，禁止任何非工作人員進入；讓防爆組準備電磁脈沖設備，按7.3Hz參數調試，備用三套設備以防萬一?！彼聪蛄钟?，眼底的疑慮被決心取代，“我這輩子辦過太多懸案，不想再添一個——我們賭不起，但也不能不作為?！?/p>
警員們迅速行動起來，鍵盤敲擊聲和對講機的呼叫聲交織成緊張的交響曲。小李的電腦屏幕上，記憶草的神經毒素分析報告正在生成，紅色的警告標識閃爍不停；老鄭正用加密線路聯系景區派出所，聲音壓得極低，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著坐標“北緯39°，東經116°”；新來的實習生小王在整理藝術節的人流分布圖，筆尖在“三萬人”的數字上反復圈畫，紙頁被戳得發皺，邊緣卷起。林宇看著墻上的時鐘，分針正一步步逼近六點，距離藝術節開幕還有不到十八小時，每一秒都像在燃燒。
會議室里只剩下林宇和張警長時，晨光已經爬上他們的肩膀，在地上投下重疊的影子?！拔易屘K晴和夜鶯去安全屋了，”林宇的聲音里終于有了一絲松弛，“在老城區的錄像廳，門牌號是和平路73號，蘇晴能識別‘玄珠’的能量波動，她的基因序列是解開逆流程序的關鍵之一，需要派人保護?！彼麖目诖锾统鰝€小小的金屬球，“這是信號屏蔽器，能干擾半徑五十米內的電子設備，防定位，給她們送去?！?/p>
張警長點點頭，在筆記本上寫下“蘇晴”的名字，旁邊畫了個五角星：“我讓老鄭帶兩個人過去，他是退伍偵察兵，格斗高手，以前是我的搭檔，槍法準得能打穿硬幣?！彼蝗幌肫鹗裁矗澳阏f的反向頻率7.3Hz，需要什么樣的設備才能發射？我們的防爆設備能行嗎？會不會對普通人有影響？比如心臟起搏器之類的？”
“技術隊正在改裝對講機，”林宇調出設計圖，屏幕上顯示著簡單的電路圖，紅色的線路標注著頻率發生器的位置，“加裝一個頻率發生器就行，原理不復雜，但需要靠近1號軸承十米內才能生效。對普通人沒影響，只會干擾‘玄珠’的信號，技術隊測試過，對心臟起搏器的影響在安全范圍內，誤差不超過0.1Hz。我和蘇晴必須在場，我們的基因序列要同時驗證，才能啟動逆流程序，就像兩把鑰匙開一把鎖?！彼瞿赣H留下的青銅鑰匙，邊緣的螺旋符號在晨光下泛著冷光，“這是啟動逆流程序的物理鑰匙，蘇晴那里還有另一把，是她父親留給她的，兩把合在一起才能激活，少一把都不行，鎖芯的結構就是這樣設計的。”
凌晨五點零七分，技術隊傳來熱成像報告。小李把圖像投到幕布上，旋轉觀景臺的1號軸承周圍，二十三個紅點呈環形分布，與文件里的“十二獸首陣”完全吻合，每個紅點旁都有紅色的設備標記，像猙獰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其中三個紅點的溫度明顯高于其他，小李標注：“疑似武器攜帶者，體溫異?？赡苁且驗闃屝蹈魺釋?。”張警長盯著屏幕，突然罵了句臟話，把搪瓷杯重重墩在桌上，茶水濺到了作戰靴上：“還真有這么群瘋子?！彼闷饘χv機，聲音透過電流的雜音顯得格外堅定：“各單位注意，啟動緊急預案，目標旋轉觀景臺，行動代號‘破曉’?！?/p>
林宇走到窗邊，看著第一縷陽光越過rooftops，給市政廣場的摩天輪鍍上金邊，像個巨大的金色指環。遠處的醫院方向，陳風應該還在昏迷，監護儀的滴答聲陪伴著他的呼吸；蘇晴和夜鶯在錄像廳等待消息，手里緊握著另一把青銅鑰匙，指尖摩挲著上面的螺旋紋；而三萬人的命運，正懸在這份剛剛被相信的“荒誕”計劃上。他知道，尋求支援只是開始，真正的戰斗，要等到明天的滿月升到最高點時才會打響。但此刻，晨光里跳動的塵埃，仿佛都在訴說著希望——當警笛的呼嘯再次響起時，這一次，不再是駛向未知的迷茫，而是奔向黎明的決心。林宇握緊了口袋里的青銅鑰匙，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無比清醒：他們的戰爭，從這一刻起，不再是孤軍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