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臘月,風是淬了冰的刀子,刮過空曠無人的繞城高速,發出凄厲的嗚咽,卷起地上零星的殘雪碎冰,狠狠砸在唐西甜早已麻木的臉上。
她身上那件打折時咬牙買下的羽絨服,此刻像個笑話,號稱抵御零下二十度的科技面料,被這透骨的寒輕易刺穿,冷氣無孔不入,鉆進骨頭縫里,帶走最后一絲體溫。
旁邊,同行的昭慧抖得像個壞掉的篩糠,牙齒磕碰的聲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她那張清秀的小臉凍得青紫,長長的睫毛上結滿了細密的白霜,眼淚剛流出來,就在臉頰上凝成了冰粒。
“甜……甜甜姐,”
昭慧的聲音破碎在風里,帶著瀕死的哭腔,
“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兒了?明天……明天社會新聞頭條……‘
兩實習女生高速變冰雕,疑為凍死鬼打墻’……”
唐西甜沒說話,只是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那寒氣像冰碴子劃過喉嚨,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伸手,緊緊攬住昭慧冰冷僵硬的肩膀,試圖傳遞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自己的指尖卻早已凍得失去知覺。
鬼打墻。
這個詞像冰冷的毒蛇,纏緊了她的心臟。
她們已經在這座該死的高速大橋上,像被無形繩索捆住的傻驢,徒勞地繞了整整兩圈!
手機?最后一絲電量,在半小時前昭慧絕望的哭喊中徹底熄滅,屏幕黑得比這墨汁般的夜色更徹底。導航?求救?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前不見出口,后不見來車,只有無窮無盡、冰冷反光的瀝青路面,和兩旁黑黢黢、仿佛蟄伏著無數怪物的荒野。
幾小時前,學姐徐蓉那張妝容精致、笑容過分熱情的臉還在眼前晃動。
“西甜啊,”
她親昵地拍著唐西甜的手背,指甲上鑲著細碎的水鉆,在公司的白熾燈下晃得人眼花,“咱們公司最重視人才培養了!下基層,到一線門店去鍛煉鍛煉,這是快速成長的必經之路!學姐看好你哦!”
結果呢?所謂的“一線門店”實習,就是在這午夜寒風中,被那個一臉橫肉、滿身煙味的司機師傅不耐煩地吼著“到了到了!趕緊下車!”,像丟棄兩袋礙事的垃圾,連同她們那點可憐的行李,一起粗暴地扔在了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鬼地方!
面包車尾燈像個嘲諷的血點,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只留下刺骨的寒風灌滿車廂,也灌滿了唐西甜那顆瞬間沉到冰窟的心。
“騙子!徐蓉你個騙子!大騙子!”
唐西甜用盡力氣,朝著車消失的方向嘶吼。聲音剛一出口,就被呼嘯的狂風撕得粉碎,連個回音都沒有,只剩下昭慧更加絕望的嗚咽。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順著凍僵的腳踝一點點向上纏繞。
唐西甜狠狠跺了跺早已失去知覺的腳,試圖喚醒一點麻木。她用力搓著昭慧幾乎凍僵的手臂,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卻像陷入泥沼,找不到任何出路。
報警?沒手機。攔車?深更半夜,偶爾有車呼嘯而過,速度快得像逃命,刺眼的遠光燈晃得人短暫失明,根本沒人會注意到路邊這兩個快要凍僵的小黑點。
往前走?她們已經用凍僵的雙腿丈量過兩遍了,這橋長得望不到頭,走下去只能是耗盡最后一絲力氣,變成真正的冰雕。
難道真要如昭慧所言,成為明日社會新聞里那兩具“高速冰雕”?
不!絕不行!她唐西甜才二十二歲,還沒談過一場像樣的戀愛,還沒靠寫網文實現財富自由,還沒帶爸媽走出那個閉塞的小縣城……怎么能不明不白地凍死在這荒郊野嶺?
“昭慧,別怕!”
唐西甜的聲音帶著自己都快信了的篤定,努力讓它又脆又亮,“冰雕?美死他們!咱倆這顏值,要真成冰雕了,那也是世界第九大奇跡!門票得分我們一半!車到山前必有路,天無絕人之路,懂不懂?”
話音剛落——
“嗡……”
一陣低沉、渾厚、極具壓迫感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瞬間撕裂了呼嘯的風聲和死寂的夜。那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金屬質感,像沉睡的猛獸在深淵中蘇醒,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迅速逼近。
唐西甜和昭慧同時猛地抬頭,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兩道雪亮得如同審判之劍的光柱,驟然刺破濃稠的黑暗與風雪,精準無比地、牢牢鎖定了路邊兩個瑟瑟發抖、狼狽不堪的身影!
光芒太強,太刺目,唐西甜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心臟驟停。
那車在離她們僅僅幾米遠的地方穩穩剎住,龐大的黑色車身在強光映照下泛著冰冷而昂貴的啞光,線條硬朗得像移動的堡壘——那是一輛庫里南,頂級豪車,與這荒涼絕望的高速公路背景格格不入,充滿了魔幻與現實交織的詭異感。
死寂。只有風聲還在不知疲倦地刮著。
駕駛位的車窗,無聲無息地降下。
車內光線昏暗,只能勾勒出一個男人冷硬如刀削斧劈的側臉輪廓,鼻梁高挺,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帶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凜冽。他沒有看她們,深邃的目光似乎落在前方無盡的黑暗里。
一個低沉、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男聲,穿透寒風清晰地傳來,砸在冰冷的空氣里,也砸在唐西甜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
“上車。”
簡單兩個字,冰冷,強硬,毫無溫度。
昭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凍得發紫的嘴唇哆嗦著,眼淚洶涌而出,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車…有車了!甜甜姐!我們有救了!”
她幾乎要手腳并用地撲向那輛散發著暖意和生機的黑色巨獸。
“等等!”
唐西甜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昭慧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她冰冷的羽絨服里。
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不是因為得救的喜悅,而是因為巨大的、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比這臘月的寒風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