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良坐進唐西甜旁邊的位置,側過身。她蜷縮在寬大的座椅里,閉著眼,眉頭依舊緊鎖,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微微顫抖著。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開車。”他沉聲吩咐司機,“回南城。”
車子平穩啟動。
或許是車廂太過溫暖舒適,或許是陸文良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雪松氣息,又或許是高燒和驚懼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唐西甜緊繃的神經漸漸松弛,意識在昏沉中緩緩下墜。
她無意識地朝著熱源的方向——陸文良的身邊,蜷縮得更緊了些,像只尋求庇護的幼獸。
陸文良看著她毫無防備、依賴般靠近的姿態,冷硬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他伸出手,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開她額前被冷汗濡濕的一縷碎發,動作小心得像在觸碰易碎的晨露。
“孔雀……坑……”
他低語,聲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鋒,眼底翻涌著晦暗不明的風暴,“查。重點,還有……黃色裙子。”最后一個詞,帶著冰冷的寒意,是對著前排副駕的心腹助理說的。
助理心頭一凜,立刻沉聲應道:“明白,陸總。”
車廂內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女孩清淺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陸文良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唐西甜沉睡的側臉上。那蒼白的肌膚下,似乎還殘留著昨夜驚懼的淚痕。
他沉默地脫下自己昂貴的羊絨大衣,動作輕緩地蓋在她身上,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毫無血色的小臉。
噩夢?
高燒?
囈語著“不要”、“孔雀”、“坑”?
還有什么……?
陸文良的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看來,他送她進的并非什么康莊大道。那只表面插科打諢、內里卻藏著驚懼的小狐貍,已經一腳踏入了某個潛藏著舊日魘影的泥潭。
他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底只剩下冰冷而堅定的決斷。
無論她是否愿意“靠”,這片籠罩著她的陰影,他來驅散。這個“大哥”,他當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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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別墅的暖氣開得很足,驅散了早春最后一絲寒意。唐西甜昏睡了幾乎一整天,高燒終于如同退潮般散去,留下的是沉重的疲憊和仿佛被抽干了力氣的虛弱。
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奢華卻冰冷的天花板,以及床邊昭慧那張寫滿擔憂的臉。
“甜甜姐!你終于醒了!”
昭慧看到她睜眼,差點喜極而泣,連忙遞過一杯溫水,
“感覺怎么樣?還難受嗎?陸總家的醫生來看過了,說退燒了就沒事了,就是精神消耗太大……”
唐西甜撐著坐起身,接過水杯小口啜飲著,溫水流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絲慰藉。
她環顧著這間過分寬敞、布置考究卻缺乏人氣的客房,昨晚那場光怪陸離、充滿窒息感的噩夢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涌回腦海——幽深死寂的小巷,破敗荒蕪的院子,那個深不見底的土坑,以及那條在慘淡月光下閃爍著妖異光芒的、印著邪魅孔雀的明黃色百褶裙!
一股寒意從心底竄起,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猛地抓住昭慧的手腕,力道之大,讓昭慧“嘶”了一聲。
“慧慧!”
唐西甜的聲音帶著高燒初愈的沙啞,眼神卻異常銳利,甚至透著一絲昭慧從未見過的恐慌,“我……我昨晚……說夢話了?”
昭慧被她抓得有點疼,看著她蒼白的臉上那抹不正常的急切和恐懼,小心翼翼地點點頭:“嗯……你一直喊‘不要’、‘裙子’、‘孔雀’、‘坑’……還哭了……甜甜姐,你到底夢到什么了?嚇死我了……”
“夠了!”唐西甜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尖銳的嚴厲,“不要說了!一個字都不要再說!”
昭慧被她突如其來的厲聲嚇得一哆嗦,愣在原地。
唐西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松開手,但眼神依舊死死地盯著昭慧,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命令道:“聽著,昭慧,昨晚的事,我做夢的事,我說了什么胡話……通通忘掉!不許再提!更不許對任何人說!任何人!聽懂了嗎?!”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眼神里甚至透著一絲……兇狠?這與她平日里插科打諢、嘻嘻哈哈的模樣判若兩人。
昭慧被這樣的唐西甜嚇住了,下意識地點頭,聲音帶著點委屈和后怕:“知……知道了,甜甜姐,我不說,我誰也不說……”
唐西甜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但眉宇間的陰郁和緊繃并未散去。她掀開被子下床,腳步還有些虛浮,卻強撐著走向門口。
“甜甜姐,你去哪兒?醫生讓你多休息……”昭慧連忙跟上。
“找陸文良。”唐西甜頭也不回,聲音冷硬。
書房的門被推開,陸文良正坐在寬大的書桌后處理文件,清晨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他身上,勾勒出冷峻的輪廓。聽到動靜,他抬起頭,深邃的目光落在門口那個穿著寬大病號服、臉色蒼白卻眼神倔強冰冷的女孩身上。
“醒了?”他放下手中的金筆,語氣平靜。
唐西甜沒有回答,徑直走到書桌前,雙手撐在光滑的紅木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漂亮的杏眼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琉璃,直直地射向陸文良。
“陸文良。”
她連名帶姓地叫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決絕,“我不管昭慧跟你說了什么。昨晚,我做了什么夢,說了什么胡話……現在,立刻,馬上,給我通通忘掉!”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緊緊攫取著陸文良臉上的每一絲細微表情。
“一個字,都不許記在心里!一個字,都不許再提!”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更不許,去查!”
陸文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膝上。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平靜地回視著她,仿佛在評估一件極其危險又充滿謎團的物品。書房內的氣壓瞬間變得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