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枕上,稀薄的光影將曲嬈從睡夢中晃醒,她迷蒙地睜開眼,恰巧清風透過門扉捎來一段清淺的香氣,初覺寡淡,細嗅之下亂人心神。她只覺如同踏在霧中,步履虛浮。
似曾相識的清遠笛聲傳入耳畔,“在哪兒聽過呢?”她在如臨仙境的飄忽之中陡然想起了這首曲子的名字——花泣。
很久之前她曾聽楚慕吹過這首曲子,難道是楚慕回來了?曲嬈心里一喜,光著腳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間,循著笛聲追了出去。
笛聲是從后院傳來的,那里種滿了白色的奇異花朵,只見花瓣不見花葉,花朵自空空的莖頂生出,無所依憑凄婉美麗。
花田之中隱約能看到一條小路,通往一堵高高的院墻,墻上爬滿了夕顏花,黑綠的藤蔓,深紫的花朵,有詭異地伸展著。她順著這條路往前走,幾乎要溺斃在這濃郁的香氣中,屏息跑到花田盡處,這才發(fā)現(xiàn)院墻上還有一道暗門隱匿在藤蔓下。笛聲在這里更加清晰。
曲嬈意識逐漸清明,步履不似之前那樣虛浮,想見楚慕的急迫心情戰(zhàn)勝了微末的恐懼,她撥開藤蔓推門而入,并未見到她日思夜想的人,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飄忽的背影。
曲嬈瞪大了雙眼卻依舊無法看清眼前之人,只是依稀得見,那人一襲紅衣,長發(fā)曳地。輕風一過,纖瘦的身子晃了一晃就如同無根的浮萍。曲嬈打了一個冷戰(zhàn),盛夏時分竟生出一絲涼意。
那人緩慢地動了一下似要轉過身來,陰冷的笑聲傳入耳畔,曲嬈靠在門邊幾乎不敢用力呼吸。
她此生都無法忘記那張臉,皮肉腐爛綻開,細小的蛆蟲在那張幾乎分辨不出五官的臉上蠕動著,漆黑空洞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她,在月色的映照下尤為凄慘可怖。那個無法被稱之為人的生物對她擠出一個生硬的微笑來,隨即用嘶啞的聲音寒暄道:“你終于來了!”
曲嬈本能地尖叫,慌不擇路,白色花被她碾入泥土,失了生機。
她只顧著跑沒留意,和迎面而來的楚楚撞了個滿懷,楚楚身量小被她撞倒在地,吃痛地嘶了一聲,曲嬈趕緊拉起她邊跑邊喊著:“快跑,后院里有鬼!”
楚楚甩開了她的手,幾步飛奔過去鎖上了暗門,緊接著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符紙貼在門上,那鬼怪拍打了一陣也就偃旗息鼓了,曲嬈沒見過這樣的陣仗,登時驚詫地說不出話來,呆愣地看著眼前瘦弱單薄的女孩兒。
楚楚非但沒有出言安慰,反而冷聲斥道:“誰讓你去后院了?”
曲嬈一時語塞,方才的所見所聞超出了她的認知范圍,她只覺得頭暈腦脹,不知道從何說起。
楚楚嘆了口氣對她著說了句:“跟我來吧。”便進了堂屋。
堂屋里一片漆黑,楚楚燃了燭臺,周遭逐漸清晰起來。
曲嬈驚魂未定,將視線停駐在唯一的光源上,偶然發(fā)現(xiàn)那蠟燭上繪著金色的龍鳳,倒像是辦喜事用的。
楚楚見她還呆站著,指了指面前的雕花木椅說道:“坐吧。”
曲嬈依言坐下,楚楚隨手給她倒了杯茶,喃喃地說道:“真想不出你除了貌美還有什么值得他喜歡。”
她的語氣中透著哀怨,曲嬈聽得有些疑惑。
楚楚嘆了口氣,盯著閃動的燭火,眼波浮動。“你今天看到的女鬼是吳家的長女吳雪玲。吳家是村里的大戶,很多年前吳老爺身患惡疾,被楚慕的父親醫(yī)。,為了報答楚大夫的恩德,吳老爺決定把自己的小女兒許配給楚郎中做妾。那吳雪玲已心有所屬,不想答應這樁婚事,又無力反抗父母族人,只能私會情郎,相約逃跑。沒成想那男人拋棄了她逃離了村子。那之后吳雪玲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懷有身孕,無奈之下只能硬著頭皮嫁了。”提及此處楚楚有些動容,飲了口茶水后才鎮(zhèn)定自若地娓娓道來。
“紙包不住火這件事很快就敗露了,吳雪玲被楚家人打得半死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吳老爺理虧沒去阻止,最后還是她的婢女見她可憐,連夜偷偷把她送了出去。奈何她早就心如死灰,得了救也沒有再活下去的勇氣,就吊死在村口的樹上。”
講到這里楚楚瞥了一眼曲嬈的表情,等她心情稍稍平復便繼續(xù)說下去,“自此之后吳楚兩家就再沒安生過。吳老爺在吳雪玲死后的第七天舊疾復發(fā),撒手人寰,楚家的男丁接二連三出事,到了最后只剩了楚慕哥哥這一個血脈。楚慕哥哥十八歲那年我們請了個道長,本以為能徹底鎮(zhèn)住那女鬼,沒想到不僅沒成功,反而激怒了她。后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娘突然得了瘋病,楚慕哥哥其實是去了道觀暫避,起先沒告訴你是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見曲嬈果真害怕了,楚楚安慰了幾句,送她回了房間便去熬安神藥。廚房里都是濃濃的藥味,她早就聞慣了,熬藥的步驟也早就爛熟于心,她要把熬好的藥分成兩份,一份端給曲嬈,另一份……端給楚慕的母親。
天剛蒙蒙亮,晨曦灑在她的鬢發(fā)上,她微微地笑了笑,清麗婉媚恍如來人間渡劫的仙子。
“還差最后一味藥。”她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瓷瓶,掩著口鼻將里面的粉末盡數(shù)倒入瓷碗里,喃喃道:“都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