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喝藥了?!背肆怂庍^來在曲嬈床邊坐下,耐心的用湯匙攪動著,腕上的紅鐲像一團滾滾燃燒的火焰即將吞噬這具細弱的身體。
她舀了一勺湯藥送到曲嬈的嘴邊,誰知曲嬈忽然打了個噴嚏,向前一撲,滿滿的一碗湯藥盡數灑在楚楚身上。
曲嬈連連道歉想要起身收拾,楚楚握住了她的手寬慰道:“我來吧,你安心靜養,待會兒我侍候過夫人晨起再去給你熬一碗?!?/p>
曲嬈有些不好意思,輕聲說道:“麻煩你了。”
楚楚搖了搖頭并未多言,收拾了地上的殘渣便離開了。
人在危險時候的記憶是最清晰的。剛才曲嬈碰到了楚楚的鐲子,涼薄的觸感她至今還記得,那日掐住她脖子的那雙手上也帶著鐲子,而楚慕的母親并沒有戴任何首飾。
自從聞到那陣異香之后曲嬈就覺神智混沌,接連發生了那么多怪事,她起先也害怕,不過楚楚怪異的行徑引發了她的懷疑。
如果楚楚對楚慕有著非同尋常的感情,那么她所遭遇的怪事也很可能和楚楚有關,鬼怪都是唬人的把戲,最可怕的是人心。這其中的事情太復雜,繼續留在這里恐生是非。
曲嬈透過門縫看到楚楚端著藥進了楚慕母親的房間,微微松了一口氣,悄無聲息地溜出屋,從院墻西側的“小門兒”鉆了出來。曲嬈剛剛爬起來就踉蹌地往村口跑去,走了沒多久隱約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她心頭驟然一跳,緊接著就是一陣鈍痛,登時便失去了神志。
恍惚間曲嬈看到一張蒼老的臉,滿眼悲戚,那張臉與那日送她老伯漸漸重疊……原來一切早有預謀。
頭部撕裂般的鈍痛讓曲嬈從沉沉的迷夢中醒來,她睜開眼陷入了另一片令人惶然的漆黑。人一旦不能視物其余感官便愈發敏銳,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周身被繩子縛著,她下意識地掙扎可繩子綁的太緊怎么也掙脫不開。
曲嬈幾近絕望,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想到這兒她心里更加難受,不由得低聲啜泣起來。
“曲嬈,別哭,我在這兒?!?/p>
是楚慕的聲音!曲嬈的希望被重新點燃,想說些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念著他的名字反復地回應著:“楚慕……”
“吱呀——”
老舊的門扉被推開發出沉悶的響聲,月光同燭火一同涌入,輕易地驅散了一室幽暗。
楚楚端著燭臺緩步走來,紅衣艷裳,童顏烏發。跟在她身后的正是那個打暈的曲嬈老人。她看了看曲嬈,掩唇一笑,然后將蠟燭對著楚慕的方向。
這一點光亮已經足夠曲嬈看得真切,楚慕也是一襲大紅衣袍,不過也和她一樣被縛著手腳。曲嬈隱約明白了些什么,唇邊綻開嘲弄的笑意盯著楚楚的眼睛問道:“你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得到楚慕的心嗎?”
楚楚沒有言語,面上神色全無,良久的沉默中曲嬈知道她猜對了,遂繼續說道:“我勸你別白費心思了,楚慕愛的人是誰你心知肚明。”
蠟油滴在楚楚手上,她好似無知無覺,一雙明眸緊盯著楚慕,用略帶喑啞的嗓音問:“你愛她嗎?”
楚慕沒有說話,燭影搖動,兩個女孩都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又不約而同地期待著他的答案。
似乎是刻意回避著這個問題,過了良久楚慕依舊不置一詞,可楚楚已經不想再給他時間思考,詰問道:“你愛她,那我呢?是我去道觀找人救了你的命!”
她指著曲嬈神色悲戚“她又為你做了些什么!”
楚慕低著頭,面容在微弱的燈光下忽明忽暗,“我欠你的我自己來還,你別傷害無辜?!?/p>
“無辜?是她先來阻止我的!”楚楚執著燈一步一步地走向曲嬈,“你不好奇為什么會看到鬼嗎?”見曲嬈沒有反應她忽然笑了起來“因為我在你的房間里放了用曼陀羅華制成的香,那種香可以輕則讓人神智不明,重則會讓人患上失心瘋,就像楚夫人一樣!”
楚慕驚詫地看著楚楚,眼里的哀痛刺得楚楚心尖一顫,“你說我母親的瘋病是你……”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覺得心力憔悴。
“沒錯,是我,誰讓她非要阻攔我們在一起!”她轉過身看向曲嬈“那天我告訴你的事半真半假,吳雪玲早就被我找來的道士鎮壓住了,只是那個道士怎會那么好心?是我……”
“夠了”,楚慕冷冷地打斷她,語氣里滿是失望,“我寧愿立刻去死也不愿你出賣身體做那種勾當!”
“少爺,不是你想的那樣!”一直站在楚楚身旁一言不發的老人突然開口。
楚慕嗤笑一聲,“那是怎樣?”
“楚楚她……”老人剛要說什么楚楚就打斷了他,“楚慕,我只問你一句話,我和她你愛誰?”
楚慕沒有看她,聲音里透著冷硬,“我對你只有兄妹之情?!?/p>
楚楚看了他良久,眼里竟沁出血來。曲嬈心底一驚,倒抽一口冷氣。
楚慕抬起頭,瞥見楚楚滿是血淚的臉,面色慘白,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楚楚!”老人哀戚地喊了一聲,接住楚楚搖搖欲墜的身體,慌亂地擦著她臉上的血。
楚楚的身體不斷地抽搐,如瀕死的魚,胸口中開出一朵姝麗的花來,紅如鮮血,轉瞬之間又消失不見,而她從雙腳開始慢慢地化成一灘血水。
她手中的紅燭跌在血色中,倏地滅了。一陣風吹開門扉,月光從四面八方涌入,照在楚慕慘白的臉上。
“快給我解開!”楚慕紅著眼睛嘶吼著,拼命地扭動想要掙脫桎梏,這樣的他是曲嬈從未見過的,楚楚在一點一點的消失,原本白皙的皮膚青筋暴露,像一條條可怕的蟲,在她的身上蠕動。老人跑過去解開楚慕身上的繩子,楚慕的眼睛一直沒離開楚楚,大聲地吼道:“快點!”
繩子解開了,他像瘋了一樣撲了過去,作勢就要抱起她。
“別碰我!”楚楚虛弱的靠在他肩上,還拼命的想拉開距離。
“楚楚,我帶你去找道長。”楚慕抱著她,卻發現她的身體比之前流失的更快,他慌亂了起來,聲音里都帶著哭腔:“怎么辦,怎么辦!”
楚楚費力地扯出來一個微笑,臉上的皮膚綻開,凄楚可怖。
“終于能離開你了,真好。”
這是她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此后的每一個午夜夢回,這句話都會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像一把尖刀,刺在他心里不為人知的脆弱角落。
楚慕把她抱在懷里,眼淚一行行地流了出來,好似打在了曲嬈的心里,生生地疼。
她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消失在他懷里,血水粘在他的衣服上,暗暗的一片。
那一刻曲嬈覺得楚慕的人生似乎也這樣暗了下來,暗得她無法觸及……
“少爺,其實楚楚是把自己的肉身獻祭給了冥花,她注定十八歲命盡,到時冥花引路,她不能過奈何橋,不能喝孟婆湯,也沒有凡人能夠經歷的生生世世,只能在地獄里替人受盡折磨。”
“自始至終她從未真正傷害過一個人,除了她自己……”忠叔想把這句話告訴給楚慕,可是最后也只是動了動嘴唇緘默不語。
這就是真相嗎……現在知道了還有什么用呢?楚慕跪在地上,呆呆地望著前方,曲嬈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滿園的花朵不知何時火紅一片,如鮮血般絢爛,鋪成一條通往地獄的路。
曲嬈忽然想起了那花的名字——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永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