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李二狗帶著兩個巡捕往天橋跑,腳底下的泥路坑坑洼洼,剛下過雨的水漬里泛著黑,混著路邊攤倒掉的爛菜葉子,散發出一股酸餿味。
他心里發慌,總覺得背后有雙眼睛盯著。
回頭望了望,只有灰蒙蒙的天和歪歪扭扭的土坯房,房檐下掛著的破燈籠被風吹得吱呀響,倒像是磨牙聲。
“他娘的,這鬼地方。”跟來的巡捕王偉啐了口唾沫,手里的棍子攥得緊緊的,“李哥,那老頭我瞅著就是個賣破爛皮影的。”
“至于這么興師動眾?”
“少廢話,”李二狗喘著粗氣,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顧探長說了,人肯定跟張屠戶的死脫不了干系。”
頓了頓,想了想張屠戶家那院子:“趕緊的,事兒辦砸了哥幾個都沒啥好果子吃。”
說話間,天橋的影子已經在前面晃了。
說是天橋,其實是座磚石混砌的拱橋,橋面用青石板鋪就,只是年久失修,石板縫里長滿了青苔,被往來行人踩得滑溜溜的。
橋兩側的欄桿早就沒了大半,剩下的幾根石柱歪歪扭扭地支著,柱身上倒確實刻滿了字。
不是什么鬼畫符,多是些“王二到此一游”“李三永愛翠花”的涂鴉,還有算命先生刻的天干地支。
紅漆早就被雨水沖得發灰,混著鳥糞和塵土。
橋面兩側擠滿了攤販,剃頭匠的銅盆在太陽底下閃著光,捏面人的案頭插著五顏六色的面人,賣大力丸的正光著膀子吆喝,唾沫星子濺在路過的黃包車上。
可不知怎的,越往中心走,周遭的熱鬧就越像隔著層棉花,聲音悶悶的。
到了橋底,有片奇怪的空地,只有個破布幡子孤零零地插在地上,上面寫著“劉記皮影”。
風一吹,幡子卷起來,露出后面三根歪歪扭扭的竹竿,支著塊褪色的藍布,像個沒搭好的戲臺。
李二狗往里瞥了眼,只見橋洞深處黑黢黢的,堆著些爛木頭和破麻袋,麻袋上爬滿了老鼠,窸窸窣窣的響動里,還混著不知誰在哼小曲。
調子陰陰的,正唱著“七月半,鬼門開”。
這天橋底下庚子年死過不少人,有義和團,有洋兵,還有被亂兵殺死的百姓,尸骨都沒清干凈過。
“哐哐”的鑼聲響起,不緊不慢的,像是在給誰敲喪鐘。
李二狗心里一緊,示意兩個兄弟放慢腳步,悄悄繞到臺子側面。
只見那瞎老頭正坐在個小馬扎上,面前擺著塊破布,上面攤著些皮影,紅的綠的黃的,亂七八糟堆著,最顯眼的是個紅襖綠褲的皮影,被他用根細竹竿挑著,在風里晃來晃去。
老頭手里拿著面小銅鑼,敲一下,就用沙啞的嗓子唱一句:“七月半,鬼門開,紅襖娘娘送福來……”
“就是他!”李二狗低喝一聲,帶著兩兄弟猛地沖過去。
瞎老頭像是沒聽見動靜,依舊敲著鑼,唱得慢悠悠的:“紅襖襖,綠褲褲,缺了眼睛迷了路……”
“老東西,跟我們走一趟!”王偉一把抓住老頭的胳膊,剛碰到袖子就覺得不對勁,那布硬邦邦的,像是里面塞了什么東西。
老頭這才停了鑼,慢慢抬起頭,眼睛上蒙著層白翳,渾濁得像蒙了層霧。
嘴角咧開個詭異的笑:“官爺,抓我干啥?我就是個賣皮影的,犯了哪條王法?”
“少裝蒜!”李二狗盯著他腿邊的竹杖,“張屠戶死了,有些事要問你!”
“張屠戶?”瞎老頭的聲音突然拔高,手里的銅鑼“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死了?好,好得很!”
隨后猛地站起來,動作快得不像個瞎老頭,竹杖往地上一頓,“他偷了寶貝,就該有這報應!”
“什么寶貝?”李二狗追問,眼睛死死盯著那堆皮影,卻看見破布底下露出個木盒的角,紅漆的,上面畫著朵蓮花。
瞎老頭卻不答話了,只是嘿嘿笑,笑聲像破鑼在響。
“這瞎老頭真邪門了!”王偉嚇得后退一步,手里的棍子掉在地上。
李二狗咬了咬牙,從腰里摸出根繩子:“管你邪門不邪門,先跟我們走!”
老頭也不反抗,只是接著回了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語:“紅襖娘娘,索命來咯。”
此刻的聲音變得尖細,活像個女人在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