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后一絲月光沉入湖面，翠林湖的夜便成了濃得化不開的墨。

瀾淵和清漣坐在湖邊的篝火旁，火舌舔著干燥的樹枝，發出噼啪的輕響，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身后的蘆葦叢上，像兩個守護著秘密的巨人。白天被陽光曬得溫熱的鵝卵石，此刻正慢慢釋放著余溫，透過薄薄的衣料熨帖著肌膚。

“水息露的效力試過了？”清漣往火里添了根細柴，火星子突然炸開，嚇得她往后縮了縮手。

瀾淵點頭，從懷里摸出那個銀葫蘆晃了晃：“中午在村后的池塘試了，半個時辰內確實不用換氣。只是……”他頓了頓，想起水下那種被包裹的窒息感，還是有些發怵，“在水里走路比想象中難，腳總像踩在棉花上。”

“笨死了。”清漣笑出聲，從布袋里掏出兩張油紙，里面包著烤得金黃的玉米餅，“到時候跟著我的光走，水流會幫我們借力。對了，老陳叔的匕首帶了嗎？”

提到匕首，瀾淵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那把牛角柄的匕首被磨得發亮，刃口在火光下泛著冷冽的光。“帶了。”他想起老陳臨終前的樣子，老人躺在床上，枯瘦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腕，眼神卻亮得驚人：“這匕首沾過邪祟的血，水里的東西怕它。”

風突然轉向，帶著湖水的潮氣吹過來，篝火猛地矮了一截，周圍的黑暗像是活了過來，瞬間逼得更近了。清漣往瀾淵身邊靠了靠，聲音壓低了些：“奶奶說，湖底有個地方，連月光都照不進去。”

“那我們就帶足夠的火把。”瀾淵把玉米餅遞給她，語氣盡量顯得輕松，“實在不行，你的魔法不是會發光嗎？”

清漣咬了口餅，含糊不清地說：“魔法在水里耗得快……”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踩斷了枯枝。

兩人同時噤聲，對視一眼。瀾淵立刻握住匕首，清漣則悄悄抬手，指尖泛起淡藍色的微光——那是她準備施法的征兆。

蘆葦叢搖晃起來，一個佝僂的身影慢慢走了出來。那人穿著件灰撲撲的斗篷，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手里拄著根磨得光滑的木杖，每走一步，杖頭就會在地上敲出“篤、篤”的輕響。

“別怕，我不是壞人。”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眼睛卻異常明亮，像兩口深井，“我只是個迷路的旅人。”

瀾淵沒放松警惕，握著匕首的手又緊了緊：“這荒郊野外的，您要去哪兒？”

“去該去的地方。”老人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比如……見證一場注定發生的冒險。”他的目光掃過兩人，最后落在瀾淵腰間的匕首上，眼神微微一動，“這匕首，是老陳的吧？”

瀾淵愣住了：“您認識陳叔？”

“認識，很多年前見過一面。”老人在篝火旁坐下，從懷里掏出個羊皮袋，倒出些褐色的粉末撒進火里，火苗立刻變成了詭異的青綠色，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氣，“他是個好人，可惜了。”

清漣突然開口，聲音帶著警惕：“您到底是誰？”

老人沒直接回答，反而望向湖面。月光下，湖水像一匹黑色的綢緞，偶爾有魚躍出水面，濺起的水花在月光下短暫地亮了一下，又迅速沉入黑暗。“翠林湖的秘密，比你們想象的要深。”他緩緩說道，“那寶藏確實能救村子，但也會喚醒不該醒的東西。”

瀾淵的心猛地一跳：“您是說……暗影之靈？”村里的老人偶爾會提起這個名字，說那是被魔法師封印在湖底的惡魔，一旦醒來，整個村子都會被拖入黑暗。

老人點了點頭：“那封印已經松動了，尤其是在這幾年災荒之后。土地越貧瘠，人心越絕望，黑暗的力量就越強。”他轉過頭，看著瀾淵，“年輕人，你確定要去嗎？就算找到了寶藏，也可能放出比饑餓更可怕的東西。”

“那又怎樣？”瀾淵的聲音有些發緊，“坐在這里等死，難道就不可怕嗎？”他想起曬谷場上空空的糧囤，想起祠堂里老人們的哭聲，想起清漣眼里的堅定，“就算有危險，我也得去試試。”

老人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果然和老陳說的一樣，是個犟脾氣。”他從懷里掏出一卷泛黃的紙，遞給瀾淵，“這是我年輕時畫的湖底地圖，比你們手里的詳細些，或許能幫上忙。”

瀾淵接過來展開，借著篝火的光一看，上面不僅畫著石碑的位置，還標注著幾處危險的漩渦和暗礁，甚至有一條用紅筆標出的小路，旁邊寫著“水緩處”。

“您為什么要幫我們？”清漣問道，她的指尖依然泛著微光，顯然沒完全放下戒心。

“因為我欠老陳一個人情。”老人的眼神飄向遠方，像是在回憶什么，“很多年前，我在山里遇到猛獸，是他救了我。他說，他的命是村子給的，總有一天，會有人像他一樣，為了村子挺身而出。”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地圖給你們了，剩下的，就看你們自己了。”

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另一個身影突然從蘆葦叢里鉆了出來。那是個穿著黑色斗篷的女人，斗篷的邊緣繡著銀色的花紋，在火光下閃著冷光。她的臉藏在兜帽里，只能看見一截蒼白的下巴，和涂著深紅色指甲油的手指。

“別急著走啊，老朋友。”女人的聲音又尖又細，像指甲刮過玻璃，“這么精彩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老人的臉色沉了下來：“你怎么也來了？”

“來拿回屬于我的東西。”女人走到篝火旁，兜帽下的目光落在瀾淵手里的地圖上，“那寶藏里的‘星塵石’，本就該屬于我們女巫一族。當年那個魔法師，不過是搶了我們的東西，才設下了那虛偽的封印。”

清漣突然站起來，擋在瀾淵身前：“你是女巫？”奶奶曾告訴她，女巫和她們這種傳承自然之力的魔法師不同，她們為了獲得力量，會做很多違背自然的事。

“算是吧。”女人輕笑一聲，抬起手，掌心突然出現一團黑色的火焰，火苗跳躍著，卻沒發出任何熱量，“我叫墨姬，只要你們答應，找到星塵石后分我一半，我就能幫你們解開所有封印，包括那個什么暗影之靈的。”

“我們憑什么相信你？”瀾淵皺眉，這女人身上的氣息讓他很不舒服，像毒蛇吐信時的陰冷。

“就憑這個。”墨姬的指尖一彈，那團黑火就飛向湖面，在水面上炸開，變成無數只黑色的蝴蝶，貼著水面飛了一圈，又重新聚成火焰回到她掌心，“我的暗影魔法，最擅長對付暗影之靈。沒有我，你們就算找到寶藏，也只會成為它的點心。”

老人突然開口：“別信她！女巫的話從來不可信，她只是想利用你們拿到星塵石，到時候別說救村子，整個湖都會被她的黑暗魔法污染！”

“喲，老東西，又想壞我的好事？”墨姬冷笑，“當年要不是你多管閑事，星塵石早就歸我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篝火的光芒仿佛都被這股張力逼得黯淡了些。瀾淵看看老人，又看看墨姬，心里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老人的地圖顯然很有用，而且他認識老陳，看起來值得信任；可墨姬的魔法確實強大，她說的話也并非沒有道理——他們對暗影之靈一無所知，真的能對付得了嗎？

“瀾淵。”清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低聲說，“別信那個女巫，她身上的氣息很邪門。”

墨姬似乎聽到了她的話，突然笑了起來：“小姑娘，懂點魔法就以為自己是法官了？等你們在湖底被暗影之靈追得無路可逃時，就知道誰才是真正能幫你們的人了。”她從懷里掏出一個黑色的符牌，扔給瀾淵，“拿著這個，想通了就捏碎它，我自然會出現。”

符牌落在瀾淵手里，冰涼的觸感像一塊寒冰，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們走。”清漣拉著瀾淵的手，語氣堅定，“不用理她。”

老人卻突然開口：“等等。”他看著瀾淵，“她的話雖然不可信，但有一點沒說錯——你們對付不了暗影之靈。我可以幫你們，我知道破解它的方法，但我年紀大了，在水里行動不便，需要你們的保護。”

瀾淵愣住了。一邊是需要保護的老人，和他手里的詳細地圖；一邊是危險的女巫，和她強大的黑暗魔法。選擇哪一個，似乎都意味著巨大的風險。

篝火的火苗又跳動了一下，映在湖面上，把湖水染成了一片搖曳的橘紅。遠處的翠林村里，傳來幾聲狗吠，很快又歸于寂靜。村里的人大概都睡了，他們不知道，兩個年輕人正在湖邊，做著一個可能決定整個村莊命運的選擇。

瀾淵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掌心的地圖上，又看了看清漣堅定的眼神，最后望向黑暗中的湖面。那里藏著危險，也藏著希望。

“好。”他做出了決定，抬頭看向老人，“我們一起去。但我不會和女巫合作，我們憑自己的力量，也能解決問題。”

老人笑了，眼里的光芒亮了起來：“好小子，有老陳當年的風范。”

墨姬嗤笑一聲：“固執的蠢貨。等你們死在湖底，就知道后悔了。”她說完，轉身走進蘆葦叢，黑色的斗篷很快就融入了黑暗，仿佛從未出現過。

風吹過湖面，帶來一陣涼意。瀾淵把地圖折好放進懷里，握緊了清漣的手。她的手有些涼，卻很有力。

“準備好了嗎？”他問。

清漣點頭，眼里閃爍著和篝火一樣明亮的光：“隨時。”

火舌漸漸小了下去，只剩下一堆通紅的炭火，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光。遠處的湖面上，不知何時升起了一層薄薄的霧，像白色的紗巾，輕輕覆蓋在黑色的水面上。

一場注定要發生的冒險，即將在這片神秘的湖底，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