氈帳里的血腥味和草藥味混在一起,火盆的光映在托合蒼白的臉上。
帕麗達跪在氈毯邊緣,手里攥著被血浸透的紗布。熱合拉剛剛給托合灌下第二碗雪蓮藥湯,可他的呼吸還是又淺又急,像只受傷的狼。
“他會不會……”帕麗達嗓子發緊,后半句卡在喉嚨里,怎么都說不出來。
“死不了?!睙岷侠没疸Q撥了撥炭塊,火星噼啪炸開,“托合·莫勒多骨子里是頭雪狼,沒那么容易認輸?!?/p>
帕麗達盯著托合緊皺的眉頭。他昏迷中也不安穩,手指偶爾抽搐,像是在夢里還在和雪狼搏斗。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撫平那道皺痕,卻在即將碰觸時猛地縮回——托合最討厭別人碰他的臉。
帳簾突然被掀開,冷風卷著雪粒灌進來。阿熱斯彎腰鉆進氈帳,肩頭的阿爾斯蘭低低叫了一聲。
“雪狼開口了。”他聲音沙啞,綠眼睛里壓著怒意,“他承認二十年前在邊境殺過尤里爾家的人,但他說……那只是開始?!?/p>
帕麗達后背發涼。她想起冰川要塞里那張照片——年輕的俄國軍官抱著柯爾克孜姑娘,而嬰兒耳后的胎記和阿熱斯一模一樣。
“由伊呢?”熱合拉問。
“還在審?!卑崴谷嗔巳嗝夹模八赣H當年的偵察筆記里提到過‘冰狼計劃’,雪狼似乎知道更多。”
托合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麗達慌忙去扶,卻被他滾燙的皮膚嚇了一跳。他燒得更厲害了,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
“再拿條濕布來!”熱合拉命令道。
帕麗達手忙腳亂地去翻水盆,卻聽見托合在昏迷中呢喃了幾個模糊的音節。她僵住了,因為那分明是——
“帕麗……達……”
夢境像暴風雪一樣混亂。
托合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遠處傳來幼狼的嗚咽。他循聲走去,看見一個穿著破皮襖的小女孩蹲在雪坑里,紅頭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是帕麗達。
可她看起來只有六七歲,懷里抱著一只凍僵的雪兔,眼淚在臉上結成了冰晶。托合想喊她,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場景突然扭曲。
雪坑變成了燃燒的氈房,帕麗達的哭喊聲刺透濃煙。托合拼命往前跑,可雙腿像陷在深雪里,怎么也邁不動。雪狼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彎刀的寒光一閃——
“托合!”
現實的聲音撕開了夢魘。托合猛地睜眼,冷汗浸透了后背。帕麗達的臉近在咫尺,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在火光映照下像細碎的金屑。
“你……你喊了我的名字?!彼÷曊f,耳尖通紅。
托合別過臉,喉嚨干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正死死攥著帕麗達的腕子,指節都泛了白。
“水?!彼麊÷曊f,立刻松開了她。
帕麗達手忙腳亂地去端銅碗,差點打翻藥罐。托合借著喝水的動作掩飾表情,余光卻瞥見她偷偷揉手腕的動作——他剛才用了多大的力氣?
“你昏迷了三天?!睙岷侠穆曇魪膸そ莻鱽恚八_哈烈的傷好多了,由伊從雪狼嘴里撬出了些東西。”
托合立刻想坐起來,卻被肋下的劇痛逼得悶哼一聲。帕麗達按住他的肩膀,力道輕得像是怕碰碎了他,可眼神卻兇巴巴的:“別動!傷口會裂!”
帳外傳來腳步聲,由伊彎腰鉆了進來。她看起來疲憊不堪,嘴角還有一道結痂的擦傷,但眼睛亮得驚人。
“雪狼不是一個人?!彼苯忧腥胝},“他們在整個帕米爾高原埋了炸藥,打算在開春雪融時引爆,制造山崩?!?/p>
帕麗達倒抽一口冷氣。托合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氈毯——如果雪崩阻斷隘口,整個部落的春季轉場路線就會被切斷。
“什么時候?”他問,聲音冷得像冰。
由伊搖搖頭:“他沒說具體時間,但提到了‘鷹祭之夜’?!?/p>
帕麗達臉色瞬間慘白。鷹祭是柯爾克孜族最盛大的節日,所有族人都會聚集在圣湖畔,而那天——
“就在七天后?!睙岷侠p聲說。
深夜,帕麗達溜出了氈帳。
她輕手輕腳地繞過守夜的族人,來到拴馬樁旁。托合的獵鷹“卡拉”立刻發現了她,在架子上不安地撲騰翅膀。
“噓……”帕麗達摸了摸它的羽毛,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包袱——里面是肉干、火石和那把托合給她的匕首。
她要去冰川要塞。
雪狼一定還藏著更多線索,而托合現在重傷未愈,阿熱斯和由伊要盯著部落防御……只有她能去。
帕麗達剛解開馬韁,就聽見身后傳來一聲輕咳。她渾身僵住,緩緩轉身——
托合靠在不遠處的拴馬樁上,臉色蒼白如鬼,但眼神銳利得像是能刺穿她。
“回去。”他說。
帕麗達攥緊韁繩:“我必須去!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托合打斷她,聲音低啞,“所以我去?!?/p>
他艱難地直起身,左臂還吊著繃帶,但右手指尖已經夾著三把飛刀——那是他慣用的狩獵姿勢。
帕麗達眼眶發熱:“可你的傷……”
“死不了。”托合淡淡地說,轉身去解另一匹馬的韁繩。
帕麗達突然沖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袍角。托合僵住了,低頭看她。少女仰著臉,眼淚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帶我一起。”她聲音發抖,但字字清晰,“否則我現在就大喊,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計劃?!?/p>
托合的眼神變了。他盯著帕麗達看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要動手打暈自己。
最終,他極輕地嘆了口氣。
“跟緊我?!?/p>
兩匹馬悄悄離開營地,奔向月光下的冰川??ɡ谒麄冾^頂盤旋,像一道灰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