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水從松枝上滴落的聲音驚醒了營地。

帕麗達掀開氈帳的門簾時，晨霧正從圣湖水面升起。她赤腳踩在濕潤的草甸上，感受著泥土里滲出的第一縷暖意——這是帕米爾高原雪融季開始的征兆。

“小心！“

托合的警告和破空聲同時抵達。帕麗達側身一閃，接住飛來的木碗，里面晃動的馬奶酒濺在她手背上。不遠處，少年正蹲在炊煙裊裊的火堆旁，用匕首削著一根柳木棍，腳邊堆著剛做好的十幾只新碗。

“雪融節的第一碗酒要給長輩。“托合頭也不抬地說，“你該去幫熱合拉煮奶皮了。“

營地中央的大銅鍋邊，熱合拉正用長柄木勺攪動著沸騰的羊奶。乳白色的蒸汽裹著她唱誦的古調，在晨光中凝結成細小的水珠。薩畢麗跪坐在一旁，將新鮮摘的沙棘果串成項鏈，每串果子的間隙都系著片雕花的銀葉。

“今年要在圣湖邊立新敖包。“熱合拉舀起一勺凝出厚厚奶皮的羊奶，示意帕麗達接過，“去把祭壇的銅鈴擦亮，你哥哥昨天獵的雪雞已經掛上去了。“

阿熱斯在馴鷹場找到了由伊。

少女正用沾了茶油的軟布擦拭阿爾斯蘭的喙，金雕不耐煩地抖動著翅膀，把晨露甩成細碎的金粉。場邊的木架上站著二十多只獵鷹，每只腳踝都系著嶄新的皮繩——雪融節前夕，所有獵鷹都要更換象征新生的羈絆。

“薩哈烈說今晚的叼羊比賽，你要騎那匹青鬃馬？“阿熱斯遞過一束剛編好的草繩，繩結里纏著防止鷹爪凍傷的草藥。

由伊接過草繩的手指頓了頓：“青鬃馬認生，除了我父親...“她突然轉向圍欄外，“闊克！別偷喂阿爾斯蘭肉干！“

闊克訕訕地縮回手，腰間新別的銀刀鞘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是薩畢麗熬了三個通宵打造的雪融節禮物。他身旁的薩吉成正往馬鞍上綁彩綢，紅白相間的織物在風里獵獵作響。

“今年叼羊賽的彩頭是這個。“薩吉成掀開氈布，露出整張雪豹皮制成的鞍韉，“老族長說，贏家能騎著掛彩的馬第一個去圣湖祈福。“

阿爾斯蘭突然發出一聲長鳴。眾人轉頭望去，只見七個穿褐色皮襖的少年正抬著新敖包的基石走來。石頭上用朱砂畫著鷹翼形狀的圖騰，邊緣綴滿去年收獲的麥穗和鷹羽。

正午的陽光下，祭壇前的銅鍋冒出第一縷香氣。

帕麗達踮腳將雪雞掛在祭壇西側的銀鉤上，雞脖子系著的藍布條寫著她的名字——這是她第一次獲得獻祭資格。祭壇東側已經堆滿各家供奉：整只烤羔羊的脊椎骨串成塔狀、雕成蓮花形的奶豆腐、甚至還有罕見的花斑雪豹尾。

“獻祭品要擺成鷹飛過的弧形。“老薩滿用骨杖指點著，腕間的銅鈴隨著動作叮當作響，“帕麗達，把你哥哥獵的羚羊角放在最外側。“

營地邊緣突然傳來歡呼聲。男人們扛著剛宰好的肥羊走來，女孩子們立刻圍上去，用銀刀將肉塊切成適合烤制的薄片。熱合拉捧出早已發酵好的馬腸，肥瘦相間的肉條裹著秘制香料，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雪融節的規矩。“薩畢麗塞給帕麗達一根穿著肉塊的紫柳枝，“第一塊烤好的肉要給幫你做過鷹哨的人。“

少女轉頭看向正在打磨飛刀的托合，耳尖突然紅了。

暮色降臨時，圣湖邊的敖包已經壘到一人高。

每塊石頭都系著彩布條，風一吹就像展翅的鷹群。阿熱斯和由伊牽著掛彩的青鬃馬走來，馬鬃里編著象征吉祥的紅繩。阿爾斯蘭在他們頭頂盤旋，爪子上抓著根綴滿鈴鐺的松枝——這是要插在敖包頂端的“天繩“。

“叼羊賽馬上開始！“闊克騎著棗紅馬沖進人群，馬鞍上綁著剛抹過奶油的羊皮球，“今年規則改了，搶到球的人要......“

他的話被突如其來的鼓聲淹沒。十二面鹿皮鼓同時敲響，老薩滿戴著鷹羽冠走上祭壇，手中的銅碗盛滿融化的雪水。女人們立刻停止說笑，將準備好的奶食捧在掌心；男人們則單膝跪地，解下腰間的匕首倒插在面前——這是向山神獻上武器的古老禮儀。

“雪化了，鷹醒了。“老薩滿將雪水灑向人群，“今年第一個看到綠芽的人，出列！“

帕麗達驚訝地看著托合站起來。少年從懷里掏出個樺樹皮小盒，里面躺著株頂著露珠的雪蓮幼苗——這是他在巡山時發現的，藏在心口捂了一整天。

鼓聲突然變得急促。女孩子們拉起手跳起轉圈舞，彩裙旋開成朵朵鮮花；小伙子們則開始表演傳統的“鷹舞“，雙臂舒展如翼，模仿著獵鷹俯沖的姿態。阿爾斯蘭適時地俯沖下來，將松枝穩穩插在敖包頂端，所有鈴鐺同時作響。

“開宴！“

烤肉的香氣瞬間淹沒營地。大銅鍋里煮著整只的羔羊，骨髓已經熬化成乳白的濃湯；松枝串著的沙棘烤魚滋滋冒油，表面灑滿野蔥和山花椒；最受歡迎的還是熱合拉特制的奶皮卷，層層疊疊的酥皮里裹著沙棗和蜂蜜。

帕麗達捧著烤得焦香的馬腸，悄悄擠到托合身邊。少年正在擦拭飛刀，面前倒插的匕首上掛著根嶄新的皮繩——和她束發的繩子是同一種牛皮。

“給你。“少女飛快地把肉串放在他面前，“雪融節...要分享第一口食物。“

夜風突然變得溫柔。敖包頂端的鈴鐺輕輕搖晃，像是山神在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