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長安城的夜色卻并未因此而顯得寧靜。遠處朱雀大街上仍有巡夜士兵的腳步聲，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節奏，像是某種無形的催促。

獨孤伽羅披著深色斗篷，站在城墻根下的一處箭樓前。她抬頭望了一眼月輪，心中默數著時辰。楊堅答應過會來，但她知道，這樣的約定，在如今的局勢中，無異于刀尖上起舞。

片刻后，一道身影自暗巷中閃出，步伐穩健，帶著幾分刻意壓低的急促。她認得那身形——正是楊堅。

“你來了。”她低聲說，語氣里沒有責備，只有淡淡的情緒波動。

“我不能久留?！彼?，聲音比往常更低了些，“李尚書那邊今日已動搖，宇文護的人昨日又去了他府上。”

獨孤伽羅點頭，引著他走入箭樓。這里年久失修，墻角積滿灰塵，木梁上還殘留著些許蛛網。但好在視野開闊，又能避開巡邏視線，是難得的談話之所。

兩人并肩站在窗邊，月光從破瓦間灑落，照在她側臉之上。她的神情有些疲憊，卻依舊清亮如初。

“我知道你不信我?！彼鋈婚_口，語調平靜得讓人意外，“可我從未想過要利用你?！?/p>

楊堅轉頭看她，眼神里藏著一絲復雜。

“我不是不信你?！彼従彽?，“只是……這局棋太險，一步錯，便是萬劫不復?！?/p>

“所以，我們才更需要彼此。”她輕聲道，“你不是一個人，我也不是。”

這話落在他心頭，像是一滴水落入湖面，激起漣漪。他想起父親臨終時握著他的手，說：“忠義傳家，不可負人?！蹦菚r他還年少，不懂其中分量。如今身陷朝堂，方知其重。

他沉默片刻，終于開口：“你為何愿意與我同行？”

獨孤伽羅望著窗外的月亮，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夜色，回到那個雨夜。父親倒在榻上，她跪在他床前，聽他說最后一句話：“忍辱負重，方可雪恥?！?/p>

“因為我別無選擇?！彼p輕一笑，眼角泛起一絲濕潤，“但也因為，我相信你?！?/p>

楊堅怔住。他原以為她是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女人，可在這一刻，他看見了她柔軟的一面。

“你相信我？”他問。

“是?！彼仨此?，目光堅定，“你若不信我，便無人可信?！?/p>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底某扇緊閉的門。

他緩緩伸出手，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遞到她掌心。

“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他說，“他說，‘忠義傳家’，我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現在，我想我懂了?！?/p>

她低頭看著那枚玉佩，背面果然刻著四個小字：忠義傳家。

“你這是……”她抬眼，聲音微顫。

“我許你一個承諾?！彼⒁曋难劬?，一字一句地說，“此生無論風云如何變幻，我必護你無恙。”

那一瞬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樣一句話，只能將玉佩緊緊攥在手中，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窗外的風又起，吹動她鬢角散落的發絲。她忽然覺得，這個夜晚，竟有幾分溫暖。

“你可知道，我曾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再信任任何人?！彼吐曊f道，“可你卻讓我相信，有些人，是值得托付性命的?！?/p>

楊堅看著她，眼中浮現出從未有過的柔和。

“那你告訴我，”他輕聲問，“如果有一天，我可以給你一個安穩的日子，你會想要什么樣的生活？”

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我曾幻想過?！彼f，“若天下太平，我或許會在江南買一處小宅，門前種一株梅樹，屋后開一方池塘。每日清晨醒來，能聽見鳥鳴，能聞見花香。”

“聽起來不像你。”他打趣道。

“怎么？”她挑眉，“你以為我只會舞刀弄槍？”

“我以為你心里只裝得下仇恨?！?/p>

“那是因為你還未真正了解我。”她頓了頓，語氣變得認真，“我也有夢，也有念想。只是這些年，我把它們都藏了起來。”

楊堅沉默了。他知道她所承受的一切，并非普通人所能想象。而她能在如此境遇之下，仍保有一份對生活的期待，令他動容。

“我會幫你實現。”他說，“哪怕要用盡一生?！?/p>

她望著他，眼中閃過一抹光，似是驚喜，也似是感動。

“你總這么說?！彼p笑，“可我怕你說得太早?！?/p>

“那就讓我用行動證明?！彼拷徊?，低聲在她耳邊道，“等這一切過去，我會親自為你種下一株梅樹?！?/p>

她微微側頭，鼻尖幾乎貼上他的肩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你總是這樣，輕易就能讓人亂了陣腳。”她低聲道。

“是你太容易動心?！彼χ貞?。

兩人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讀出了什么。那一刻，他們不再是朝堂上的盟友，不再是復仇路上的同伴，而是兩個在亂世中相互依偎的靈魂。

夜色漸深，箭樓內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時候不早了?！睏顖钥戳丝刺焐拔以撟吡恕！?/p>

“嗯?！彼c頭，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

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伸手，輕輕拂去她肩上的塵灰。

“下次見面，或許就是決定勝負的時候?！彼f。

“我等你。”她回答。

他轉身離去，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她站在原地，望著他遠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

忽然，她想起什么，低頭看向手中的玉佩。背面那四個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見——忠義傳家。

她喃喃自語：“原來，你早已把心交給了我?！?/p>

與此同時，楊堅走在歸途上，腦海中仍是她方才的模樣。那一瞬的溫柔，讓他意識到，這場權謀之爭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值得守護。

他握緊拳頭，心中已有決斷。

風雨欲來，但他不再懼怕。

因為他知道，有一個人，正與他并肩而行。

箭樓角落，一塊半截布條被風吹動，輕輕飄起一角。那上面繡著一朵蘭花，隱隱約約，像是誰留下的印記，等待著被揭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