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殘破的窗欞灑進屋內,落在地上斑駁的光影間,像是某種無聲的催促。昨夜風過林梢,吹得木梁吱呀作響,仿佛整個廢墟都在低聲呢喃著過往的秘密。
楊堅站在墻角,手中握著一張泛黃的地圖,指尖輕輕摩挲著“吳郡”二字。他并未說話,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那片尚未踏足的土地,仿佛能從中窺見命運的輪廓。
獨孤伽羅從包袱中取出幾件換洗的衣物,動作輕柔卻堅定。她沒有抬頭,語氣平穩如水:“三日之內,必須動身。”
楊堅終于開口,聲音低沉:“你確定江南是唯一的出路?”
“不是唯一。”她將衣物疊好,放入布袋,“而是最合適的突破口。”
窗外的風吹得更急了些,卷起地上的塵土,也攪動了兩人之間沉默已久的心緒。他們都知道,長安已不再是藏身之所,而洛陽,也不再是避風港。宇文護的勢力像蛛網般密布朝堂,若不另辟戰場,終將被困死于這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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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深處,馬蹄聲被落葉掩去大半,唯有偶爾折斷的枯枝發出清脆的斷裂聲。楊堅與獨孤伽羅策馬緩行,避開主道,繞向郊外一處廢棄烽火臺。
這里曾是邊關瞭望之所,如今只剩斷壁殘垣,荒草叢生。烽火早已熄滅多年,連同那段戰火紛飛的記憶一同沉寂。
他們在一塊倒伏的石碑旁下馬,四周寂靜無聲,唯有風吹動樹影,在地面投下斑駁的暗影。
楊堅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紙,鋪展在石臺上。紙上墨跡未干,是他昨夜繪制的路線圖。
“我們可選三條路線。”他指著羊皮上標注的路徑,“一是沿渭水南下,經武關入荊襄;二是取道商洛,穿秦嶺至漢中;三是走水路,自潼關乘船順流而下,直抵長江。”
獨孤伽羅俯身細看,手指沿著水路標記緩緩滑動:“水路最快,但風險最大。宇文護必然會在沿途設防,尤其江陵一帶,他的親信不少。”
“那就走陸路。”楊堅點頭,“我會安排人手提前探路,并在幾個關鍵驛站埋下接應之人。”
她思索片刻,忽然道:“你還記得蘭陵公主嗎?”
楊堅眉心微蹙:“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她在江南游歷時,曾結識一位地方豪族。”獨孤伽羅語氣平靜,“那人雖非權貴,但在當地頗有名望,或許可以為我們所用。”
“她為何要幫我們?”楊堅目光微沉,“她不是一直站在宇文護那邊?”
“人心難測。”她抬眼看他,“也許她也在等待一個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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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中已是傍晚,街市漸靜,燈火初上。楊堅將馬匹交給一名心腹后,轉身對獨孤伽羅道:“明日我便以狩獵為由出城,安排后續事宜。”
她點頭,卻在他轉身前輕聲道:“別忘了,帶上那枚銅符。”
他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她:“你擔心我會丟下它?”
“我只是希望,無論發生什么,你都能記住自己的來處。”
他沉默片刻,伸手按住胸口,那里藏著母親留給他的銅符——“忠義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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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楊堅果然借“練兵巡視”之名,帶著幾名隨從出城。他在城外十里處的一座小院中,將一部分物資悄悄運往預定藏匿點。
獨孤伽羅則在府中整理剩余物品。她將地圖、干糧、銀兩、衣物一一歸類,每一件都經過仔細挑選,不能多也不能少。
她翻找包袱時,無意間碰落一本舊書。書頁翻開,一張夾在其中的信紙悄然飄落。
她彎腰拾起,發現竟是父親遺留的密信殘頁。字跡依舊蒼勁,內容卻更加撲朔迷離:
“金烏東升,影落于水;
風起于洛,勢不可擋。
天命歸于水鄉……”
她盯著最后一句,心中忽有所感。水鄉,指的會是江南嗎?
她將信紙收起,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張泛黃的地圖上。邊緣處的墨跡已經模糊,顯然被人反復查看過。
她知道,這張地圖不只是通往江南的路線圖,更是通向真相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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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切準備就緒。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楊堅與獨孤伽羅在城西一處偏僻巷口匯合,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各自踏上旅途。
他們沒有告別,也沒有承諾,只有彼此信任的眼神,以及那份未曾言明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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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蜿蜒,夜風拂面。遠處傳來一聲悠長的鐘鳴,仿佛敲碎了最后的遲疑。
獨孤伽羅騎馬前行,回望一眼長安城的方向,眼中沒有留戀,只有決絕。
楊堅緊隨其后,手按在胸前的銅符上,仿佛在感受它傳遞的溫度。
他們一路向東,穿過秦嶺,越過漢水,最終抵達長江北岸。
此處水霧彌漫,船只稀少,正是潛行南下的最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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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旁,一名老艄公正在修補船帆。他抬起頭,看見兩人走近,微微一笑:“兩位是要南渡?”
楊堅點頭,遞上一枚銅錢:“勞煩帶我們過去。”
老人接過銅錢,目光在兩人身上停留片刻,隨即點頭:“請上船。”
船緩緩離岸,江風撲面而來,帶著濕潤的氣息。水面泛起層層漣漪,映照著天邊微亮的曙光。
獨孤伽羅坐在船頭,望著前方漸漸清晰的江南輪廓,輕聲道:“你說,我們真能找到答案嗎?”
楊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許久才開口:“至少,我們找到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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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至江心,水波蕩漾,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這一葉扁舟。遠處青山隱隱,煙雨朦朧,似夢似幻。
她忽然想起昨夜那封密信的最后一句:
“若遇蘭陵,可托大事。”
她不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么,但她知道,他們的旅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