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未盡,長安城的風已換了方向。
太極殿深處,獨孤伽羅披衣而坐,案上鋪著一卷尚未謄抄完畢的奏疏。燭火在她眉間跳躍,映出幾分疲憊,卻掩不住眼底的清明與決斷。她手中握著一支朱筆,在“均田制”三字旁略作停頓,似在思索如何措辭,才能既動其根本,又不激起太大反彈。
她的目光落在奏疏末頁的一行小字上——
“若成,民安而國興?!?/p>
這是紫玉公主親筆所書,墨跡尚新,透著一股少女才有的銳氣。獨孤伽羅嘴角微揚,心中竟生出一絲暖意。她輕輕合上奏疏,喚來侍女:“明日辰時前,務(wù)必呈送御書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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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朝會如常。
楊堅端坐于龍椅之上,目光掃過群臣,沉穩(wěn)中帶著幾分銳利。昨日王延之倒臺之事仍在百官心頭回蕩,今日殿中雖眾臣畢至,氣氛卻比往日肅穆許多。
“朕欲推行新政,以安天下。”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如春雷落地,“首推均田之策,其次重理賦稅,再者整肅吏治?!?/p>
話音剛落,一名老臣出列,拱手道:“陛下,均田之法古已有之,然施行不易。今貴族世族盤踞已久,驟然更張,恐激生變亂?!?/p>
楊堅不動聲色:“李尚書所言有理。但如今戰(zhàn)亂初定,百姓流離,若不均田授地,何以安農(nóng)?若無農(nóng)耕,何來賦稅?若無賦稅,何以養(yǎng)兵?若無兵卒,何以守國?”
此問如連珠炮發(fā),令老臣一時語塞。
另一名大臣上前一步,語氣謹慎:“陛下,臣以為可設(shè)三年過渡之期,先于京畿試行,再視成效推行全國。”
楊堅微微頷首:“此議甚善。朕準了?!?/p>
說罷,他轉(zhuǎn)頭望向獨孤伽羅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他知道,這正是她在奏疏中提出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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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書頒布當日,長安城外數(shù)十里處的村落已開始籌備分田事宜。
一位年長的縣令站在村口石碑前,手持圣旨,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即日起,凡戶丁皆得授田二十畝,女口減半;舊貴族亦依例授田,然不得兼并他人之地。違者革職查辦!”
話音未落,人群中響起一陣低聲議論。
幾名地主面色陰沉,其中一人低聲對同伴道:“這般分田,我等豈非失勢?”
“莫急?!绷硪蝗死湫Φ?,“朝廷新政,歷來難久。咱們只需拖些時日,待風頭過去,自然另尋出路。”
然而,就在他們低聲密謀之際,一個少年從人群中走出,徑直走到那塊新立的“均田碑”前,掏出一把小刀,在碑文旁刻下一行字:
“愿歲歲如此?!?/p>
這一舉動引得眾人側(cè)目,有人輕嘆,有人默然,也有人眼中泛起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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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御書房內(nèi)。
楊堅翻閱著地方遞來的首批試行報告,眉頭漸展。他抬頭看向獨孤伽羅,語氣難得溫和:“你果然說得沒錯,百姓最盼的,不是權(quán)術(shù),而是實實在在的生計?!?/p>
獨孤伽羅微微一笑:“民心如水,導(dǎo)則順,堵則潰。均田之法雖觸動貴族利益,卻能穩(wěn)住根基。只要施行得當,便是阻力,也會化為助力?!?/p>
楊堅點頭,隨即又道:“不過,昨日朝會上,朕聽見一句低語——‘此非祖制,卻是新世所需’。這話出自誰口?”
獨孤伽羅眼神一閃,隨即答道:“是工部尚書裴矩。此人年輕有為,素有改革之心。若能加以引導(dǎo),或可為新政所用。”
楊堅沉吟片刻,道:“你去見他一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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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時節(jié),桃花正盛。
裴矩接到召見令時,正在家中整理公文。他略一思忖,便換上官服,匆匆入宮。
東宮偏殿,獨孤伽羅早已等候多時。她親自賜茶,態(tài)度平和,仿佛不是召見,而是敘舊。
“裴尚書可知,為何今日請你前來?”她開門見山。
裴矩放下茶盞,躬身答道:“娘娘召見,必有深意。”
“不錯。”獨孤伽羅目光如炬,“你在朝會上那句話,陛下聽到了。他說,此話雖簡,卻道出了新政的根本?!?/p>
裴矩神色微變,低頭道:“臣一時妄言,若有冒犯……”
“無妨?!豹毠沦ち_打斷他,“你既有此心,不如直言。新政將行,朕與陛下需的是能擔大任之人,而非只知附和舊規(guī)的老臣。”
裴矩沉默片刻,終是抬起頭來,語氣堅定:“娘娘,臣愿為新政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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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日后,均田制在京畿全面試行。
各地官府紛紛張貼告示,宣讀新政內(nèi)容。百姓們扶老攜幼,齊聚村口、市集,聆聽官員宣讀圣旨。有人歡喜落淚,有人激動高呼,更有孩童圍繞著“均田碑”奔跑嬉戲,笑聲清脆,傳遍田野。
而在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上,那位曾在詔書頒布當日高聲朗讀的少年,再次出現(xiàn)在人群之中。他身著粗布衣裳,面容黝黑,卻神采飛揚。
他站在告示前,大聲念道:“均田之法,施于四方,男丁授田二十畝,女口十畝,貧者得生,富者守度……”
周圍百姓聽得入神,不少人跟著他重復(fù)念誦,聲音匯成一片,響徹街巷。
巡街武侯遠遠望見,記下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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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太極殿燈火通明。
楊堅與獨孤伽羅并肩坐在殿內(nèi),窗外月色如水,灑落庭院。
“看來,我們做對了。”楊堅輕聲道。
獨孤伽羅望著遠處的宮墻,緩緩點頭:“是啊,百姓的日子,終于有了盼頭?!?/p>
她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句話:
“愿歲歲如此。”
她輕輕摩挲著那幾個字,心中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
新政初行,風雨未息,但她知道,只要民心所向,便是最大的底氣。
而在這片土地上,希望的種子,已經(jīng)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