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初漲，長安城外的田壟已泛起新綠。楊堅立于車駕之上，望著遠處阡陌交錯、農人忙碌的身影，眉間久未舒展的褶皺終于松了幾分。

“去年此時，這里還是一片荒蕪?！彼吐曊f道，語氣里帶著幾分感慨，“如今竟已有收成之望?！?/p>

獨孤伽羅坐在車簾內側，手中輕握著一卷地方呈上的賦稅清冊。她抬眼看向夫君，嘴角微揚：“陛下可知，這并非天賜，而是人力所成?！?/p>

楊堅點頭，目光落在道旁一位彎腰翻土的老者身上。那老者雖年邁，卻動作利落，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沾濕了衣襟。楊堅命車駕停下，親自下車，走到田邊。

“老丈辛苦。”他語氣平和，一如當年在軍中與士卒同食共宿時的模樣。

老者一驚，慌忙起身作揖：“草民不知是陛下親臨，罪該萬死！”

“無妨。”楊堅扶住他的手，語氣溫和，“朕只是想問問，今年春耕如何？”

老者遲疑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回陛下，今歲分得良田二十余畝，又有官府撥下的糧種，若不出意外，秋后應能收些糧食?！?/p>

“那賦稅呢？可重？”

“比前年輕多了，且官府派了人來教我們輪作休耕，說是這般能保土地肥沃?！?/p>

楊堅聽罷，沉吟片刻，轉頭對隨行的工部尚書裴矩道：“你聽見了嗎？這才是新政的真正意義。”

裴矩躬身答道：“臣明白。百姓安居，方有國興。”

—

巡視至午，一行人來到一處新建的水利工地。此處原為一條干涸舊渠，經工部規劃后，重新疏浚河道，引水入田。工程尚未完工，但已有部分地段開始灌溉。

“此渠若通，可潤澤方圓數十里良田?！迸峋刂钢鴪D紙解釋，“明年便可惠及三縣?！?/p>

楊堅頷首，正欲再問，忽聽得人群中一陣騷動。只見一名年輕書生模樣的人擠進人群，高聲道：“若能在各州設水利專使，統籌治理，豈不更佳？”

眾人皆驚，紛紛回頭望去。那書生卻毫不怯場，直視楊堅：“陛下，臣姓張名仲文，乃洛陽學子。今見此渠初成，便思及天下大勢。若各地皆有水利之策，何愁無糧？”

楊堅目光微凝，隨即笑道：“你倒是有心之人。”

獨孤伽羅在車簾內輕聲道：“此人言辭雖狂，卻也點出要害。”

楊堅微微一笑：“既如此，不如召他入京，看看是否真有才學。”

—

暮色漸濃，御駕返宮。

太極殿內，燭火搖曳。楊堅卸下朝服，換上常袍，端坐案前翻閱今日所得奏報。獨孤伽羅緩步走入，手中仍拿著那卷賦稅清冊。

“陛下，”她輕聲開口，“今歲賦稅較上年增長三成，糧倉亦已充盈。”

楊堅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看來，均田之法確實見效?！?/p>

“不過，”她頓了頓，神色略顯凝重，“兵部那邊傳來消息，鐵器損耗頗大，需盡快擴充冶鐵坊?！?/p>

“洛陽那邊已在擴建。”楊堅揉了揉眉心，“只是江南工匠遲遲未到。”

“臣妾已派人催促?！豹毠沦ち_將清冊放下，走近幾步，“倒是漕運之事，還需定奪?！?/p>

楊堅沉吟片刻：“朕擔心勞民傷財?！?/p>

“若只修幾條關鍵水道，未必會擾民生計?！彼従彽?，“況且，若漕運通暢，南北糧食能互通有無，既能穩糧價，又能防災荒?！?/p>

楊堅沉默半晌，終是點頭：“好，就依你所說。先修幾條主干河道，其余逐步推進?！?/p>

—

夜深，風起。

太極殿外，守夜更夫敲響梆子，一聲長鳴劃破寂靜。獨孤伽羅站在窗前，望著宮墻之外的夜色，思緒翻涌。

“陛下，南方也有人不安分了?！笔绦l低聲稟報。

她微微蹙眉，卻不言語。

楊堅從案前抬起頭來，目光如炬：“誰？”

“嶺南某郡太守，近來頻繁調動兵力，又暗中聯絡舊貴族?！?/p>

“查實了嗎？”

“尚無確鑿證據，但已有蛛絲馬跡。”

楊堅沉聲道：“不可打草驚蛇。先派人盯著，待時機成熟再處置。”

獨孤伽羅輕輕點頭，轉身回到案前，提筆寫下一道密令。墨跡未干，她忽然想起什么，停筆問道：“那名張仲文，可曾安排妥當？”

“已送入翰林院暫居。”侍女答道。

她笑了笑：“此人若真有志于水利，倒是個可用之才?！?/p>

—

數日后，洛陽冶鐵坊擴建完畢。

鐵爐轟鳴，火星四濺。工人們赤膊上陣，揮錘鍛打，一塊塊鐵錠被打造成刀劍矛戈，整齊排列在倉庫之中。

兵部主簿捧著清單，興奮地向裴矩匯報：“洛陽坊日產能提升兩倍，江南工匠果然技藝非凡。”

裴矩點頭：“此事多虧皇后決斷?！?/p>

與此同時，京畿試行的水利工程初見成效。河水潺潺流入田間，滋養著干涸已久的泥土。農人奔走相告，紛紛稱頌朝廷英明。

而在朱雀大街的一處酒樓里，那位曾在田野邊高談水利的張仲文，正與幾名同窗舉杯暢飲。

“諸位，我等雖出身寒門，然今逢盛世，若能勤學苦讀，未必不能施展抱負?！?/p>

一人舉杯應和：“不錯！昔日世家壟斷仕途，如今新政廣納賢才，正是我等建功立業之時。”

另一人卻壓低聲音道：“可聽說了？嶺南那邊……不太太平。”

張仲文眉頭微皺，放下酒杯：“既是盛世，何來動蕩？莫非是謠言？”

“真假未知，但民間已有傳言?！?/p>

他沉吟片刻，終是搖頭：“若真有異動，朝廷必有應對。我等讀書人，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鉆研實務，為社稷出力?！?/p>

說罷，他舉起酒杯，目光堅定：“愿歲歲如此?！?/p>

窗外月光灑落，映照在他年輕的面龐上，仿佛預示著一個嶄新的時代正在悄然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