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太極殿內燭火微明。獨孤伽羅緩步走入書房,手中一卷奏折輕如鴻羽,卻壓得她眉心微蹙。
這一日,她在整理朝中文書時,無意間發現了一份副本與原檔不符的奏折。那原本應是戶部關于江南糧倉儲備的呈報,然而副本上竟有數處墨跡涂抹,只余下“天命……不可違”幾個模糊字跡,仿佛有人刻意遮掩了什么。
她將那份副本小心收起,轉而取出原檔比對,果然發現多處刪改痕跡。更令她警覺的是,在原檔角落的一枚印章印記,雖極淺,卻隱約可見一只盤蛇銜環的圖案——正是前章密信上的朱印。
夜風穿過窗欞,吹動案上紙頁簌簌作響。她凝視著那枚印記,心中已有幾分猜測,卻未露聲色。
次日清晨,她召見掌管文卷的典書令。
那是個年過半百的老臣,須發皆白,舉止恭謹。他躬身入殿,口稱皇后圣安,卻在接過奏折副本翻閱時,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
“這份奏折,是你親自謄錄的?”獨孤伽羅語氣平和,目光卻未曾離開對方的臉。
“回皇后,此乃尚書省昨日送來,并非臣親手謄寫?!崩铣即鹪挄r低著頭,語調平穩,卻略顯急促。
她不動聲色地端起茶盞,輕輕吹去浮沫:“聽說前日尚書省失火,可曾波及這些文書?”
老臣一怔,隨即搖頭:“并未波及,只是些許煙塵,已派人清理?!?/p>
“哦?!彼恍?,“那便無妨?!?/p>
待他退下后,她喚來一名侍衛低聲吩咐幾句,又命人取來一份舊檔,細細翻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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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宮中事務暫歇,她獨自步入御花園。春意正濃,桃花灼灼,柳絲垂岸,湖面泛起細碎金光。她沿著石徑緩緩前行,看似閑適,實則思緒萬千。
那名典書令臨走時袖中滑落的一張紙條,已被她安排人悄悄拾回。紙上僅寫著“辰時三刻”四個小字,字體潦草,似匆忙所寫。
辰時三刻,正是早朝之時。滿朝官員皆需列席,唯有一人例外——散騎常侍李懷之。
此人素來低調,既不結黨,也不爭權,卻每每能在關鍵時刻提出些耐人尋味的諫言。獨孤伽羅對他本就存疑,如今更是生出幾分警惕。
她停步于湖畔涼亭,望著水中游魚沉思片刻,終是轉身離去,召來貼身宦官,低聲交代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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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月色清冷,宮墻高聳,萬籟俱寂。
宦官悄然歸來,跪稟道:“回皇后,辰時三刻,所有官員皆在早朝,唯有李懷之未現身。據暗中觀察,其府邸偏院燈火通明,門前并無外人進出。”
獨孤伽羅微微頷首:“繼續盯著。”
翌日,她命人安排一名修繕工混入李懷之府邸,借口修補破損梁柱,實則為探查動靜。那工人技藝嫻熟,手腳利索,趁人不備時,果然在書房一根橫梁之上,發現一道極為隱蔽的暗格痕跡。
痕跡尚新,說明不久前有人動過。
她聽罷回報,神色未變,只道:“暫且按兵不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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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后,一場例行朝會過后,楊堅回到太極殿,面色略顯疲憊。
“嶺南那邊,可有消息?”他一邊坐下,一邊問道。
“尚未有確鑿證據。”獨孤伽羅答道,語氣平靜,“但陛下可知,朝中也未必太平。”
楊堅抬眼望她:“你發現了什么?”
她將那份篡改的奏折副本遞過去:“這是戶部呈報的副本,您看看?!?/p>
楊堅接過,仔細翻閱,眉頭漸漸擰緊。
“是誰動的手腳?”
“尚無定論?!彼D了頓,又道,“不過,我懷疑這背后之人,與‘天命之子’的傳言有關?!?/p>
楊堅沉默良久,緩緩放下奏折:“你是說……北齊殘余?”
“可能性很大?!彼c頭,“但目前尚無直接證據,若貿然行動,恐打草驚蛇?!?/p>
楊堅沉吟片刻,忽然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飛檐翹角,低聲說道:“這些年,我們步步為營,才換來今日局面。若真有人妄圖顛覆新政,絕不能容?!?/p>
“臣妾也是這般想。”她走近幾步,聲音柔和卻堅定,“所以,我想親自追查下去。”
楊堅回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你要小心行事。”
她微微一笑:“陛下放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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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風起。
太極殿外,守夜更夫敲響梆子,一聲長鳴劃破寂靜。獨孤伽羅站在窗前,望著宮墻之外的夜色,思緒翻涌。
她取出一枚小巧銅鏡,輕輕拂去灰塵,映出自己略顯倦意的面容。
鏡中女子眉目如畫,卻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鋒芒。
她想起多年前那個夜晚,自己初入楊府,面對重重阻礙,亦是這般冷靜應對,步步為營。
如今,朝局再起風云,她豈能坐視不理?
她將銅鏡放回妝匣,提筆寫下一道密令,墨跡未干,又添了一句批注:
“查李懷之府邸暗格,務必謹慎行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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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后,修繕工傳來消息:李懷之府邸書房梁柱中的暗格已被打開,內藏半張殘圖,圖上標注著幾處偏遠山城的位置,以及一行小字:
“辰時三刻,風起洛陽?!?/p>
獨孤伽羅凝視著那行字,心頭一震。
洛陽,那是他們推行新政的起點,也是許多人心中難以割舍的舊夢之地。
難道……
她沒有再說什么,只將那殘圖小心收起,放入檀木盒中。
窗外月光灑落,映照在她的側臉上,仿佛預示著一場風暴,正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