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
太極殿外的銅鈴終于靜止,懸在檐角,如沉睡的鷹。晨光灑落青磚石階,映出一道道身影,百官魚貫而入,衣袂翻飛間,帶著一絲未散的寒意。
楊堅端坐龍椅之上,目光如炬,掃視殿中諸臣。昨夜之事已塵埃落定,毒藥、密信、叛軍——皆成過往。如今,他要做的,是將這場風暴徹底埋葬于朝堂之下。
“平叛戰報。”他開口,聲音不高,卻震得大殿回響。
兵部尚書上前一步,雙手捧起一卷帛書:“啟稟陛下,自南街茶館密室破獲后,叛軍殘黨陸續被捕,首腦伏誅者十二人,其余從犯盡皆押解至京,聽候發落。”
話音落下,殿內一片寂靜。
獨孤伽羅立于階下,手中持著那枚青銅小鎖,輕輕摩挲其上紋路。她知這把鑰匙能開啟的,不止是一處藏身之所,更是一段塵封的記憶。北齊舊地,云州方向……那片土地,曾埋葬過無數野心與血淚。
“陛下。”忽有一老臣出列,須發皆白,神情復雜,“此番亂事雖已平息,然人心難測,恐仍有余黨潛伏。”
楊堅微微一笑,目光深邃:“你擔心的是誰?”
老臣身形一震,低頭不語。
獨孤伽羅輕聲道:“朝堂之安,不在刀斧之下,而在恩威并施。今日之舉,非為清算,而是昭告天下——新朝既立,便不容反復。”
她抬眸環視眾人,語氣柔和卻不容置疑:“凡歸順者,既往不咎;凡觀望者,亦可再思。唯獨那些妄圖動搖國本之人,才該真正惶恐。”
殿中氣氛微妙轉變,有人松了口氣,也有人暗自握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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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獨孤伽羅步入尚書省,文書堆積如山,墨跡未干,紙張散亂。幾位官員伏案疾書,面色疲憊,眼底泛著血絲。
“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她緩步走過長廊,聲音溫和,“但政務不可滯,國計民生更要放在首位。”
一名年長官員抬起頭,拱手道:“皇后所言極是,只是連月動蕩,諸多事務積壓,臣等力有不逮。”
她點頭,隨即命人調撥數名年輕官員協助整理,并下令設立輪值制度,確保每日至少三班交替,不得延誤奏章批復。
“新血總需歷練。”她淡淡道,“若一味壓著老人,反倒阻礙他們成長。”
說話間,她隨手翻開一份案卷,忽見最下方夾著一封來自江南的奏折。封印上蓋著一枚陌生印章,形似蓮花,邊緣刻有異文。
她眉梢微動,將奏折取出,放入袖中。
—
黃昏時分,長安街頭。
楊堅換上便服,攜幾名親隨悄然出行。他要親眼看看,這場風波之后,百姓是否真的恢復了安寧。
街道兩旁店鋪漸次開張,炊煙裊裊,孩童嬉鬧。偶有商販吆喝,聲聲入耳,竟比朝堂上的爭執更顯真實。
他駐足一家米鋪前,店主認出是他,慌忙跪拜。他擺手示意起身,問:“近來生意如何?”
店主搓著手笑道:“托圣人洪福,最近糧價平穩,百姓都愿出來走動了。”
楊堅點頭,正欲離開,忽聽身后傳來一聲稚嫩童音:
“圣人萬歲!”
他回頭,只見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站在人群之中,滿臉驕傲地高舉手臂,眼中閃爍著光芒。
他怔了怔,心頭忽然泛起一絲異樣。
這孩子……曾在何處見過?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前行,心中卻已記下了這個細節。
—
回到宮中,已是掌燈時分。
獨孤伽羅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見他回來,放下朱筆,輕聲道:“江南那邊,似乎有些動靜。”
她將那封蓋著蓮花印的奏折遞過去:“印鑒從未見過,內容提及當地水患加劇,請求朝廷賑濟,但措辭之間……似有試探之意。”
楊堅接過細看,眉頭微蹙:“江南乃富庶之地,怎會突然缺糧?”
“或許并非天災。”她低聲道,“而是人為。”
兩人對視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警覺。
“傳工部老匠人。”楊堅下令,“我要知道這枚印章,出自何人之手。”
—
夜風輕拂,宮燈搖曳。
太極殿內,百官齊聚,等待最后的宣詔。
獨孤伽羅立于階前,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那位仍在低聲嘆息的老臣身上。
“陛下。”她開口,聲音清亮,“臣妾以為,今朝已穩,國運初興。當務之急,是休養生息,安撫民心。”
楊堅緩緩起身,目光如炬:“朕亦以為如此。”
他抬手,一指殿外:“即日起,減免三月賦稅,發放賑濟糧米,各地官府須限期上報恢復情況,逾期者問責。”
群臣嘩然,有人歡喜,有人皺眉。
但無論如何,這一刻,他們終于明白——
風雨已過,新朝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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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御花園中。
獨孤伽羅獨自坐在亭中,望著池中倒影。水面微瀾,映出她的臉龐,清冷如月,卻透著一絲倦意。
“你還記得當年在紫玉公主府中飲過的酒嗎?”她忽然開口,對著空蕩的園子說道。
遠處樹影婆娑,無回應。
她輕笑一聲,站起身,披風隨風輕揚。
“你說‘紫玉’二字,刻在酒壇上,便是緣分。可如今看來,它更像是命運的一道印記。”
她轉身離去,腳步輕盈,卻帶著某種決絕。
風又起,吹散了池面的倒影。
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