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堅自那夜佛珠之事后，心緒始終未曾真正安定。他雖將密匣安置于皇陵深處，卻仍覺一股無形之力在暗中牽引著朝局的走向。長安城依舊繁華如舊，宮墻內外歌舞升平，仿佛戰亂從未侵擾過這片土地。然而，他知道，盛世之下，往往藏著最深的裂痕。
獨孤伽羅亦察覺異樣。她素來心思縝密，政務嫻熟，近來卻在翻閱地方奏折時頻頻遇阻——有些稅賦記錄模糊不清，有些災情描述前后矛盾，更有幾份來自江南的文書，竟連年號都對不上。她不動聲色地命人調取歷年副本比對，果然發現數處重鎮的財政出入存在巨大缺口，而這些缺口，皆指向同一批官員的名字。
“這些人，都是先帝舊臣。”她在御書房內低聲說道，目光沉靜如水，卻掩不住眉宇間的警覺，“如今新朝初立，他們便敢如此肆意妄為。”
楊堅未語，只是緩步走到窗前，望向遠處宮墻之外的市井煙火。百姓安則國穩，若連長安城內的百姓都在抱怨賦稅加重、物價飛漲，那這所謂的“盛世”，不過是一層薄紗，輕輕一扯，便露出底下的腐朽。
“明日，我親自去走一遭。”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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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還未亮透，楊堅已換上一襲布衣，隨兩名親信宦官悄然出宮。他們并未走正門，而是繞道西角門，混入一群運送炭火的雜役之中，一路穿街走巷，直抵長安東市。
市集尚未完全開張，已有不少商販開始卸板搭棚。楊堅走近一處賣糧的攤位，裝作尋常買客，隨意問道：“米價幾何？”
攤主是個滿臉風霜的老者，抬頭看了他一眼，嘆道：“你若不是本地人，怕是不知曉了。往年三斗米換一匹絹，如今五斗都不夠。”
“為何？”楊堅皺眉。
老者壓低聲音：“蘭陵公主府收租太重，我們這些小戶人家，種出來的糧食大半都進了她的倉廩，哪還有余糧去賣？”
楊堅心頭微震，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淡淡點頭，轉身離開。他邊走邊觀察四周，果然發現許多百姓面帶倦色，甚至有孩童蜷縮在屋檐下取暖，臉上沾滿塵土。
回宮后，他立即召見戶部尚書，命其徹查各地稅收流向，并特別提及蘭陵公主名下的封地。戶部尚書面色微變，卻不敢多問，只能應聲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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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獨孤伽羅也在行動。
她在宮中設宴，名義上是賞花敘舊，實則是借機試探幾位與蘭陵公主往來密切的大臣。席間觥籌交錯，她卻始終未動杯盞，只靜靜觀察眾人的言行舉止。
待賓客散盡，她留下一名心腹太監，低聲吩咐：“即刻前往六部，調取近三年所有涉及公主府的田產交易文書。”
不多時，太監帶回一份殘卷，紙張泛黃，字跡斑駁，卻依稀可見幾處關鍵內容：某年某月，蘭陵公主名下新增良田三千頃；同年，某地縣令被罷免，罪名為“貪墨軍糧”；再往前追溯，竟還有一份關于前朝皇室圖騰的記載，落款處赫然蓋著蘭陵公主府的印章。
獨孤伽羅凝神細看，心中已有定論。她并不急于揭破，而是命人繼續追查那位縣令的下落。若能從他口中得知當年詳情，或許便可揭開這場風波的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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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后，一名身著粗布衣衫的男子悄然潛入長安，被刑部密探控制后，連夜押送至皇宮偏殿。此人正是當年因“貪墨軍糧”被貶的縣令，名叫李承業，曾掌管江南一帶的漕運事務。
“你可知，當年之事并非你一人所為？”獨孤伽羅坐在案前，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李承業低頭不語，許久才緩緩開口：“卑職……確實受人指使。那人身份尊貴，手握權勢，若非迫不得已，卑職也不敢說出真相。”
“是誰？”獨孤伽羅目光一凜。
李承業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掙扎，最終低聲吐出兩個字：“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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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至御書房時，正值黃昏。夕陽透過窗欞灑落在案幾之上，映得那串佛珠微微發亮。楊堅站在書案前，手中握著一份剛剛遞來的密報，上面寫著：
“江南豪族私擴軍力，設立私牢，藏匿逃犯，其中三家與蘭陵公主府往來頻繁，且其宅邸內部雕梁畫棟，竟有前朝皇室圖騰紋飾。”
他緩緩閉上雙眼，片刻后睜開，語氣沉穩如常：“看來，有些人，已經忘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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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獨孤伽羅再次召見蘭陵公主。
公主步入御書房時，依舊從容優雅，裙裾輕曳，玉佩叮咚。她向獨孤伽羅行禮，而后落座，笑意淺淡：“母后召見，不知所為何事？”
獨孤伽羅端坐主位，目光如炬，緩緩道：“近日民間流言頗多，有人說你府中收租過重，導致百姓困苦。又有人言，你與江南豪族關系匪淺，甚至牽涉前朝舊事。本宮想聽聽你的解釋。”
蘭陵公主神色不變，只輕聲道：“母后多慮了。兒臣不過一介女子，何來如此勢力？至于那些傳言……不過是市井之語，不足為信。”
“哦？”獨孤伽羅微微一笑，隨即抽出一份奏折，輕輕放在桌上，“那你可否解釋一下，這份奏折背面殘留的‘蘭陵’二字，又是何意？”
公主垂眸，指尖輕輕摩挲袖口，那里隱約可見一枚玉佩的紋路——正是前朝皇室專用的龍鳳纏枝紋。
她抬起頭，目光與獨孤伽羅交匯，嘴角仍掛著淡淡的笑意，卻不再言語。
沉默良久，獨孤伽羅緩緩起身，道：“你回去吧。記住，長安城雖大，但沒有不透風的墻。”
蘭陵公主起身行禮，緩緩退下。待她離去，獨孤伽羅才輕輕嘆息一聲，低聲道：“她不會甘心的。”
窗外，夜色漸濃，星光點點，仿佛在無聲訴說著什么。楊堅站在廊下，望著遠方，腦海中浮現出那句佛珠上的梵文：
因果一線牽。
他知，真正的風暴，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