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盡,晨曦初現。太極殿外的霜氣尚未散去,宮墻上的青苔在微光中泛著濕冷的色澤。昨夜一場小雪,將長安城染得素白如紙,而朝堂之上的較量,卻比這寒意更甚。
尚書省內外,守衛森嚴。李德林雖未明言反對皇后查賬之舉,卻已悄然布下重重關卡。每日辰時,賦稅賬冊皆由不同屬官輪換存放,且每處藏匿之地均設專人看守。他顯然知曉,獨孤伽羅不會善罷甘休。
而她也未曾遲疑。
一襲素衣的女官緩步走入尚書省,袖中玉牌輕響,卻不顯山露水。她是內廷文書司新調來的抄錄吏員,奉命整理前朝舊檔。無人多問,亦無人起疑——直到夜深人靜,那名“吏員”悄然潛入檔案庫,從奏報箱底抽出一份封皮略顯陳舊的賬冊副本,輕輕放入早已準備好的替代品。
天未亮,賬冊已送至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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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堅端坐案前,目光沉穩地翻閱著手中卷宗。獨孤伽羅立于其側,神色淡然,卻掩不住眼底的一絲銳利。
“三載之內,戶部上報之數與實際出入竟達七成?!彼吐曊f道,“其中尤以洛陽、并州為最。”
楊堅緩緩合上卷冊,眉心緊蹙:“若非你親自清查,恐怕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p>
“陛下圣明。”她語氣平靜,“如今國庫雖有盈余,實則虛胖。若再不整頓,來年恐難支撐。”
次日朝會,楊堅親自主持。群臣肅立,氣氛凝重。
“朕觀今之三省六部,冗員頗多?!睏顖蚤_口,語調不高,卻字字有力,“諸卿可知,僅去年一年,因無功而食俸者,便耗去朝廷糧銀三十萬石?”
此言一出,殿內一片寂靜。
“陛下……祖制不可輕改?!币幻铣碱澛曢_口,“三省乃國之根本,豈可隨意裁撤?”
“祖制?”楊堅冷笑一聲,“《開皇律》中早有明文:‘凡三年無績者,當黜。’今日不過依律行事,何來輕改之說?”
他揮手示意,禮官宣讀詔書:“自即日起,設立官員考績制度,凡三年無實績者,削其職,轉為名譽虛銜,俸祿減半,不得干預政事?!?/p>
話音落下,滿朝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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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獨孤伽羅正巡視京畿義倉。
春寒料峭,百姓們裹著破舊棉衣,站在田埂邊望著那一排排新建的糧倉。這些義倉原為賑災所設,如今卻被某些地方官員視作斂財之機。米糧混雜,庫存虛報,若非她親自查驗,恐怕無人察覺。
“打開東倉!”她下令。
工部官員應聲上前丈量,太醫則取出幾粒米細細嗅聞。
“回娘娘,此米已有霉味,色澤偏暗,顯然是久存之糧?!碧t稟報。
“果然如此?!彼⑽㈩h首,隨即轉向隨行的地方官員,“你們上報的庫存數,是否與實際相符?”
那官員臉色驟變,低頭不敢應答。
“娘娘?!焙鲇幸幻r夫從人群中走出,低聲道,“這倉里的米,是去年秋收前從鄰縣調來的?!?/p>
獨孤伽羅聞言,眸光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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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御書房內。
楊堅接過一份剛剛呈遞的清單,眉頭漸展:“賑災銀兩發放完畢,京畿各縣已恢復春耕秩序?!?/p>
“不僅如此。”獨孤伽羅輕聲道,“臣妾已令工部重修水渠,疏通河道,確保今年夏收有望。”
“好?!睏顖渣c頭,“你總能替朕想到前頭?!?/p>
她卻未笑,只是靜靜道:“陛下,如今改革深入,阻力更大。朝中有人已經開始懷疑新政背后另有推手?!?/p>
“哦?”楊堅抬眸,“他們以為是誰?”
“有人說,此事并非出自陛下一人之意。”她頓了頓,目光沉靜,“還有人,已在暗中串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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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御花園中,風過竹影,池水微瀾。
獨孤伽羅緩步走過長廊,指尖輕輕拂過欄桿上的冰涼木紋。遠處傳來鐘聲,悠遠而沉靜,仿佛訴說著某種隱秘的心事。
她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一枚紙條,展開來看——
紙上只寫著一個字:楊。
署名時間,正是上月月初,地點為洛陽行宮。
她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名字,卻又迅速壓下思緒。
“真正的棋局,才剛開始。”她低聲呢喃。
遠處,燈火搖曳,映照出長安城的輪廓。改革如潮,已不可逆轉。而在這看似平穩的水面之下,暗流仍在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