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尚未散盡,東宮的朱紅大門在晨曦中緩緩開啟。青石臺階上,腳步聲錯落而起,一群身著錦袍的少年緩步入內,或低聲交談,或神色肅然。這是他們第一次以皇子的身份齊聚于此,而非各自為營。
講堂設于東宮正殿側廂,布置簡潔卻不失莊重。案幾整齊排列,墻上懸一幅《山河圖》,墨色蒼勁,筆鋒如刀,勾勒出大隋疆域的輪廓。楊堅與獨孤伽羅已端坐其上,目光平靜地望著這群尚未成年的皇子。
“今日召你們前來,并非為享尊榮?!豹毠沦ち_的聲音清冷如初春之水,“而是要你們明白,將來若承國命,便須知何為治、何為民。”
一名年長些的皇子微微皺眉,低頭不語。他本不愿來此聽訓,卻因父皇一紙詔令不得不至。此刻他心中仍有不服——堂堂皇子,竟要聽從母后教誨?
“民可載舟,亦可覆舟?!豹毠沦ち_似有所覺,語氣陡然加重,“你們或許以為天下太平,百姓自安。但你們可知,去年河北災荒,多少人家賣兒鬻女?又有多少官員欺瞞朝廷,只為保住政績?”
她站起身,緩步走下階前,目光掃過諸皇子面龐。
“我曾親赴民間,親眼見百姓跪地叩首,求天降雨;也曾見過地方豪強巧取豪奪,致使流民四起。你們若不知民苦,如何談治?若不識民心,又如何守江山?”
她頓了頓,聲音略緩:“所以今日,我要你們學仁政之道,學如何以德服人?!?/p>
—
講堂之外,風卷落葉,吹得檐角銅鈴輕響。陽光斜照入窗,在地面投下斑駁光影。
楊堅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卻有力:“我少年時,曾在隴西避亂。那時宇文氏掌權,我不過一介臣子,日日戰戰兢兢,唯恐禍及家人。”
他望向眾人,眼中浮現出久遠的記憶:“后來我起兵南征北討,滅北齊、平江南,才換來這錦繡江山。可你們知道嗎?最艱難的并非征戰,而是如何讓那些舊敵歸心。”
一名皇子忍不住問道:“若有人不肯歸順,為何不斬草除根?”
楊堅笑了笑,笑容里帶著幾分滄桑:“因為王者之道,不在殺戮,而在容人之量?!?/p>
他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塊殘破的布片,正是當年戰場上的舊衣碎片。布上血跡早已褪色,卻仍能看出裂痕縱橫。
“這是我當年所穿戰袍的一角。”他輕輕展開,“那一戰,我幾乎喪命。但也是那一戰,讓我明白了,真正的勝利不是靠屠城,而是靠人心?!?/p>
—
午后,講堂之內換了一番景象。諸皇子圍坐案前,每人手中都有一份奏報,內容皆是模擬政務:或是災情驟起,或是賦稅爭議,或是邊疆告急。
“現在,你們便是朝中重臣。”獨孤伽羅環視眾人,“請你們就這份‘災情’,提出應對之策?!?/p>
片刻沉默后,皇子們開始討論。有人主張立刻調糧賑濟,有人建議先查災情虛實,也有人提議減免賦稅以安撫民心。
楊堅與獨孤伽羅靜靜聽著,偶爾交換眼神,彼此心中已有判斷。
最終,一名皇子率先發言:“兒臣以為,應分三路:一者即刻開倉放糧,穩住民心;二者派員核查災情,以防夸大虛報;三者則需長遠考慮,修渠引水,防患未然。”
獨孤伽羅點頭:“不錯。你懂得權衡利弊,也有長遠眼光?!?/p>
另一皇子卻反駁道:“可若國庫空虛,貿然放糧,豈非加劇財政壓力?”
楊堅笑道:“你顧慮的是,但你是否想過,若百姓餓極生變,那才是真正的禍事?”
—
夜幕降臨,東宮燈火漸次亮起。皇子們陸續離開,唯有幾名仍在殿外徘徊,低聲議論著白日所學。
“母親說得對。”一人嘆道,“我們從前只知享受尊貴,卻從未真正了解民生疾苦?!?/p>
“可問題是,”另一人搖頭,“即便我們學會了這些道理,父皇會讓我們真正參與朝政嗎?”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聲冷笑。一名皇子站在廊下陰影之中,嘴角微揚,眼中卻藏著深意。
“你們太天真了?!彼吐曊f道,“治理天下,從來不只是學識的問題?!?/p>
他轉身離去,背影隱沒于夜色之中。
—
翌日清晨,獨孤伽羅獨自立于鳳儀殿窗前,凝視著遠方。
“你覺得,他們能擔得起這江山嗎?”楊堅走到她身后,輕聲問道。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緩緩抬手,將一枚玉扣握在掌心。那是昨日講堂之上,從楊堅戰袍殘片上掉落的一枚紐扣,如今在陽光下泛著奇異光澤。
“他們還年輕。”她淡淡道,“但他們終將成長?!?/p>
楊堅沉默片刻,忽然一笑:“那你呢?你還記得你母親臨終前的話嗎?”
她神情微動,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她說,盛極必衰,榮華之下,總有暗流。”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堅定:“那我們就一起撐下去吧。”
她回眸看他,眼中既有溫柔,也有沉重。
“哪怕風雨再大,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扛?!?/p>
遠處鐘聲再次響起,悠遠綿長。
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