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時,蘇晚還在演算紙上反復畫著輔助線。剛才那道數學題的思路像突然通了的水管,清涼的靈感順著筆尖淌下來,她舍不得停。
前桌的王浩猛地往后一靠,椅腿撞在蘇晚的課桌沿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
她下意識地去護桌角的筆袋,手指卻撲了個空。
一支透明筆身的玻璃筆從筆袋里滑出來,在空中劃過一道短促的弧線,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聲像針,扎得蘇晚耳膜發疼。
她僵在座位上,眼睜睜看著那支筆摔成了三截,透明的筆桿裂出蛛網般的紋路,筆尖的金屬部分也變了形。
那是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父親走的時候她才八歲,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他總用這支玻璃筆在工作手冊上寫字,筆身被磨得溫潤透亮。母親后來把筆給了她,說“看見筆,就當你爸還陪著你”。她平時寶貝得要命,只用它來寫最重要的東西,今天是月考后第一次拿出來,想重新整理錯題。
“哎呀,不好意思啊。”王浩轉過身,瞥了眼地上的碎片,語氣輕描淡寫,“一支破筆而已,我賠你一支新的唄,五塊錢夠不夠?”
周圍已經有同學圍過來看熱鬧,竊竊私語聲像潮水一樣漫過來。
“這不是蘇晚她爸留的那支筆嗎?”
“看著挺舊了,碎了就碎了唄。”
“王浩也不是故意的……”
蘇晚的指尖在顫抖。前世這個時候,她大概只會紅著眼圈搖搖頭,說“沒事”,然后默默把碎片撿起來,藏在書包最深處,夜里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可現在,心臟里那簇剛燃起的火苗被這聲“破筆”澆得噼啪作響,燒得她喉嚨發緊。
她猛地站起來,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夠。”
聲音不大,卻讓嘈雜的議論聲瞬間停了。王浩愣了一下,挑眉道:“那你想怎樣?難不成是金子做的?”
蘇晚彎腰,小心翼翼地撿起最大的那塊碎片。玻璃碴硌得指尖生疼,她卻像沒感覺到,只盯著王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這支筆對我很重要。你必須賠。”
她的眼眶在發燙,水汽爭先恐后地涌上來,模糊了視線。但她死死盯著王浩,沒讓眼淚掉下來。
周圍的目光變得古怪起來。誰都知道蘇晚性子軟,平時被男生搶了作業本都只會默默拿回來,從沒見過她這樣紅著眼圈,卻帶著一股不肯退讓的倔勁。
王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撇撇嘴:“我哪有錢賠你這么貴的筆?再說了,誰讓你自己不放好?”
“是你撞掉的。”蘇晚攥緊了手里的碎片,掌心被硌得生疼,“不管多少錢,你都得賠。”
兩人僵持著,周圍的議論聲又起來了,有人開始幫腔王浩,說她小題大做。
蘇晚咬著下唇,嘗到淡淡的血腥味。她知道這支筆買不到一模一樣的了,她要的不是賠償本身,是一個態度——一個尊重她、尊重父親遺物的態度。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教室后排有個身影動了動。
陸知珩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那里,背著單肩包,似乎正要走出教室。他的目光落在蘇晚攥著碎片的手上,停留了兩秒,又很快移開,轉身走出了后門。
那眼神很淡,像秋日的湖水,看不出什么情緒。
蘇晚的心莫名一緊,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王浩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服軟了,嗤笑一聲:“行了行了,算我倒霉,賠你十塊錢,別煩了。”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元紙幣,扔在蘇晚桌上。
紙幣輕飄飄地滑落到地上,落在玻璃碎片旁邊。
蘇晚深吸一口氣,彎腰撿起那張錢,又把所有的玻璃碎片小心地收進紙巾里,折成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包。
“我不要你的錢。”她把紙幣塞回王浩手里,聲音帶著哭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這支筆是絕版的老款玻璃筆,我會找到它的價格,你按價賠償。”
說完,她坐回座位,把裝著碎片的紙巾包放進筆袋最里層,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寶。
王浩捏著那十元錢,臉一陣紅一陣白,最終罵了句“神經病”,轉身沖出了教室。
周圍的人漸漸散去,夏曉語湊過來,小聲說:“晚晚,你別氣了,王浩他就是那樣……”
蘇晚搖搖頭,沒說話。她翻開練習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指尖還殘留著玻璃碎片的涼意,心里卻有種陌生的感覺在蔓延——原來拒絕退讓,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
她下意識地看向教室后門,陸知珩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走廊盡頭。
陽光從窗外斜照進來,落在空蕩蕩的后門處,像一塊被遺忘的光斑。蘇晚不知道,剛才那個看似無意的停留,已經在少年心里,輕輕劃下了一道淺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