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鈴聲剛過,教室里還彌漫著試卷油墨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剛結束一場數學小測,多數人趴在桌上補覺,筆袋拉鏈的碰撞聲都透著疲憊。蘇晚正對著錯題本發呆,忽然聽見后門有人輕輕敲了敲玻璃窗。
是母親。
趙桂芬站在走廊里,穿著那件洗得發灰的藍布褂子,手里緊緊攥著個鼓鼓囊囊的東西。陽光斜斜地打在她鬢角的白發上,竟比上周看著又添了幾根。蘇晚心里動了下,起身走出去。
“剛考完試?”母親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擾了教室里的安靜,“我路過菜場,給你捎了兩個雞蛋。”
她攤開手心,是塊熟悉的藍布帕——上周裝涼饅頭的那塊,此刻被仔細疊成方塊,邊角處磨出的毛邊還在,只是靠近系帶的地方,多了塊顏色略深的補丁。針腳歪歪扭扭地繞了一圈,有的地方線拉得太緊,把布面揪出了小褶皺,還有兩根線頭沒來得及剪掉,蔫蔫地垂著。
蘇晚的指尖碰了下那塊補丁,粗糲的觸感蹭過皮膚。她知道母親的手藝,一輩子跟鍋碗瓢盆打交道,拿針的次數屈指可數。小時候她的書包帶斷了,母親都是找鄰居張嬸幫忙縫,自己頂多拿膠布胡亂粘兩下。
“趁熱吃。”母親把布包往她手里塞,指尖帶著點涼意,“我看你最近瘦了,補補腦子。”
藍布帕被打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煮蛋香飄出來。兩個圓滾滾的白煮蛋躺在帕子里,還帶著溫乎氣。蘇晚的目光又落在那塊補丁上,忽然想起上周發現匯款單時,自己紅著眼跟母親喊“你眼里只有舅舅”的樣子。母親當時什么也沒說,只是背過身去抹了把臉。
“娘,你怎么……”她想問這補丁是母親自己縫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看這帕子破了個洞,”母親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攏了攏額前的碎發,動作有些不自然,“扔了可惜,就找針線隨便縫了縫,你別嫌丑。”
“不嫌。”蘇晚低頭剝雞蛋,蛋殼裂開的脆響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悶。蛋清滑嫩,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蛋黃是她喜歡的半流心狀態——母親總記得她不愛吃太老的蛋。
走廊盡頭的風吹過來,帶著操場邊白楊樹的氣息。母親還站在原地,雙手在褂子口袋里不安地絞著,像還有話要說,又不知從何開口。蘇晚忽然注意到她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秋衣。
上周爭吵的畫面突然涌上來:她把匯款單拍在桌上,母親的嘴唇哆嗦著,反復說“你舅舅他難”;她喊“那我呢”,母親的眼淚就掉了下來,砸在那張薄薄的紙片上。
而現在,這塊歪歪扭扭的補丁,像母親笨拙的辯解。
“娘,”蘇晚把剝好的雞蛋遞過去一半,“你也吃一個。”
母親愣了下,慌忙擺手:“我不愛吃這個,你快吃,涼了腥氣。”
蘇晚沒再堅持,把雞蛋塞進嘴里。溫熱的蛋黃滑進喉嚨時,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時候,母親也是這樣用這塊藍布帕包著雞蛋,在村口等她放學。那時候帕子還沒這么多補丁,母親的頭發也還是黑的。
“我得回去了,你爹還等著我給他送午飯。”母親理了理帕子的邊角,把空帕子疊好塞進兜里,轉身時腳步有點急,像是怕多待一秒就會露怯。
蘇晚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藍布褂子在人群里漸漸變小。手里剩下的半個雞蛋還帶著余溫,她忽然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錯題本——剛才陸知珩的本子里夾著的速寫,鉛筆線條也是這樣,算不上精致,卻藏著說不出的認真。
上課鈴響時,蘇晚捏了捏手心,那里還殘留著藍布帕的粗糙觸感。她轉身回教室,心里某個緊繃的地方,像被溫水浸過似的,悄悄軟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