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回家時，天邊還掛著最后一抹橘紅。蘇晚剛把書包放在桌上，客廳里的電話就尖銳地響了起來，驚得窗臺上的吊蘭抖落了一片葉子。

母親趙桂芬正在廚房洗碗，圍裙上沾著泡沫，聽見鈴聲手忙腳亂地擦著手跑出來。她拿起聽筒的瞬間，肩膀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像只受驚的鳥。

“喂……建軍啊……”母親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尾音發(fā)顫。

蘇晚的筆尖頓在練習冊上。舅舅趙建軍的名字像根刺，扎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放下筆，悄無聲息地走到客廳門口。

“……不是媽不幫你……家里真的沒余錢了……晚晚還要交學費……”母親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哀求的意味，“再緩緩，等我發(fā)了工資……”

“發(fā)工資？你那點洗碗的錢夠干什么的？”聽筒里傳來舅舅不耐煩的吼聲，震得蘇晚都能聽清，“我告訴你趙桂芬，下周再湊不齊五千塊，我就去你家鬧！讓街坊鄰居都看看你是怎么不管親弟弟死活的！”

“建軍，你別這樣……”母親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少廢話！要么給錢，要么讓蘇晚輟學出去打工，她一個丫頭片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早點掙錢幫襯家里才是正經(jīng)！”

“你說什么？！”

蘇晚猛地推開門，母親被她嚇了一跳，手里的聽筒差點滑落。客廳的白熾燈照著母親蒼白的臉，她眼里的淚正搖搖欲墜。

“晚晚，你別……”母親想捂住聽筒，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蘇晚一把搶過電話，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舅舅，是我。”

聽筒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爆發(fā)出更刺耳的聲音：“蘇晚？你個小丫頭片子敢管長輩的事？讓你媽接電話！”

“我媽沒錢。”蘇晚的聲音很穩(wěn)，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你要的五千塊，我媽上個月剛給你寄過三千，那是我準備交學費的錢。”

“那是你們家該我的！誰讓你媽是我姐！”舅舅的聲音像砂紙在刮玻璃，“我告訴你，這錢必須給，不然我……”

“不然你就去鬧？”蘇晚打斷他，目光落在母親攥緊圍裙的手上，那里的布料已經(jīng)被捏出了深深的褶子，“舅舅，你知道敲詐勒索五千塊以上，夠判幾年嗎？”

電話那頭的吼聲戛然而止。

蘇晚深吸一口氣，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驚訝的冷靜：“我媽這些年貼補你的錢，早就夠你翻身了。你要是再逼她，明天我就帶著匯款單去派出所。”

她頓了頓，聽見聽筒里傳來舅舅粗重的喘息聲，繼續(xù)說道：“我們家不是你的提款機。我還要讀書，我媽也該過幾天安生日子。你好自為之。”

說完，她不等對方回應，“啪”地掛了電話。

客廳里靜得能聽見墻上掛鐘的滴答聲。母親站在原地，嘴唇哆嗦著，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晚晚，你怎么能……”她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動。

蘇晚看著母親佝僂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她想起小時候，舅舅還會給她買水果糖，只是后來日子越過越歪，那顆糖的甜味早就被無休止的索取沖淡了。

“媽，”她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背，“以后不會了。”

母親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核桃：“他是你親舅舅啊……”

“親舅舅也不能這樣欺負人。”蘇晚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不欠誰的。”

母親怔怔地看著她，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是媽沒用……讓你受委屈了……”

蘇晚的下巴抵在母親的發(fā)頂，那里有幾根刺眼的白發(fā)。她想起白天母親送來的煮雞蛋，想起那塊歪歪扭扭的補丁，鼻腔一酸。

“不委屈。”她輕聲說，“以后都會好的。”

那天晚上，蘇晚做了個夢，夢見小時候舅舅背著她去趕集，陽光暖烘烘的，口袋里的水果糖硌著大腿，甜得發(fā)膩。只是夢的結(jié)尾，那糖突然變成了苦的，澀得她皺緊了眉頭。

第二天早上，母親沒有再提舅舅的事，只是做早飯時，給蘇晚的碗里多臥了一個荷包蛋。蘇晚看著母親眼下的青黑，把蛋夾回母親碗里：“你吃，補補精神。”

母親的手頓了頓，最終還是把蛋吃了，只是眼眶又紅了。

蘇晚知道，有些裂痕不是一次反抗就能彌合的，但她已經(jīng)邁出了第一步。就像墻角那株被風吹歪的吊蘭，只要根還在，總有一天能重新挺直腰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