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東頭的銀匠鋪開了快三十年，門楣上掛著塊褪了色的木牌，寫著“李記銀鋪”。蘇晚牽著外婆的手走進來時，掛在門口的銅鈴叮鈴作響，驚起了窗臺上曬太陽的老貓。

“張師傅，忙著呢？”外婆熟稔地和坐在柜臺后的老人打招呼。

張師傅抬起頭，老花鏡滑到鼻尖上，看清來人，臉上露出笑意：“是蘇老太啊，今天怎么有空過來？”

“來麻煩您給看看這鐲子。”外婆把手腕上的銀鐲子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柜臺上。

蘇晚湊過去看，鐲子內側靠近接口的地方裂了道細縫，是上次外婆給她送雞蛋時，不小心摔在地上磕的。當時外婆心疼了好幾天，念叨著“這可是我嫁過來時帶的念想”。

張師傅拿起鐲子，對著光仔細瞧了瞧，又用指尖輕輕摩挲著裂縫，沒說話，先轉身從工具箱里拿出小錘子和鏨子。

“叮當，叮當。”

清脆的敲打聲在不大的鋪子里響起，像是在和窗外的陽光對話。張師傅的動作很輕，錘子落下的角度精準得像是量過，每一下都帶著經年累月的熟稔。

蘇晚坐在靠墻的長凳上，看著陽光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窗，落在張師傅花白的頭發上，落在他手邊那些半成品的銀飾上。有小巧的長命鎖，有刻著花紋的戒指，還有和外婆這個很像的光面鐲子，在光線下泛著柔和的銀光。

“這鐲子有些年頭了。”張師傅突然開口，手里的活沒停，“看這包漿，是被人天天戴在身上養著的。”

外婆笑了：“可不是嘛，戴了快四十年了。”

“裂得不算深，能修好。”張師傅拿起一把小銼刀，細細打磨著接口處，“就是這‘平安’二字，得重新鏨一遍，不然容易磨沒了。”

蘇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一直知道鐲子內側有字，卻從沒仔細看過。此刻湊過去，才看清那兩個小小的篆字，刻得不算規整，卻透著股認真勁兒，想來是當年打造時，師傅特意用心刻的。

“是她外公當年托人打的，”外婆的聲音有些悠遠，“說給我求個平安。”

張師傅“嗯”了一聲，拿起鏨子，對著那兩個字輕輕敲打。“叮當，叮當”的聲音里，仿佛能聽見歲月流淌的痕跡。

蘇晚的指尖無意識地碰了碰自己的手腕，那里空蕩蕩的。她想起重生那天，外婆把鐲子塞給她時，掌心傳來的溫度，想起自己攥著鐲子去交資料費時，心里的掙扎與不舍。

原來這只鐲子，承載了這么多東西。

“好了。”張師傅把修好的鐲子放在絨布上擦了擦，遞過來。

裂縫不見了，接口處光滑如新，那兩個“平安”篆字被重新鏨過，比之前更清晰了些，在光線下閃著溫潤的光。

外婆接過鐲子，戴回手腕上，活動了幾下，笑得眉眼彎彎：“還是您手藝好。”

“不是我手藝好，”張師傅收拾著工具，慢悠悠地說，“是這鐲子被好好愛過。你看這包漿，這磨損的弧度，都是天天貼身戴著才養出來的。物件跟人一樣，你對它上心，它就給你長精神。”

蘇晚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暖融融的。她看著外婆手腕上的鐲子，突然覺得那道被修好的裂縫，不再是瑕疵，反而像是歲月留下的勛章，見證著那些被好好珍藏的時光。

付了錢走出銀鋪，銅鈴又叮鈴響了一聲。外婆拉著她的手，步子走得比來時輕快。

“你外公要是還在，見這鐲子修好了，肯定高興。”外婆笑著說，陽光落在她的白發上，像撒了層碎金。

“嗯。”蘇晚應著，目光落在外婆的手腕上。鐲子隨著外婆的動作輕輕晃動，反射出細碎的光，像是藏了許多星星在里面。

她突然想起陸知珩母親藥店的那個梅花圖案，想起藥箱里那些嶄新的藥瓶，想起錯題本上那些清雋的批注。原來有些善意，有些珍惜，就像這只被好好愛過的鐲子，不用大聲說出來，卻能在細節里，閃著溫暖的光。

走到街角時，蘇晚停下腳步，認真地對奶奶說：“外婆，等我以后賺了錢，給您打只新的，比這個還好看。”

外婆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鐲子在陽光下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叮當聲，像是在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