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回家時,客廳的燈還亮著。蘇晚換鞋時聽見里屋傳來“咔噠咔噠”的聲響,像是什么東西在轉動,混著輕微的電流雜音。
“回來了?”母親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面粉,“你爸在給你找東西呢。”
蘇晚走進里屋,看見繼父李建國正蹲在柜子前,手里拿著個舊收音機,眉頭皺得緊緊的。那收音機外殼掉了塊漆,天線歪歪扭扭地指著天花板,他卻用抹布擦得格外認真。
“爸,您在干嘛呢?”她走過去問。
李建國抬起頭,臉上沾了點灰,像只花臉貓。他把收音機往她面前遞了遞,聲音帶著點不確定:“你媽說你學英語得聽聽力,我把這個翻出來了,以前廠里發的,我搗鼓了兩天,好像能響了。”
蘇晚接過收音機,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外殼,還帶著點繼父手心的溫度。她按了下開關,“滋啦”一聲過后,竟然真的傳出了清晰的英語廣播聲,是慢速英語的新聞播報。
“真的能聽!”她驚喜地抬頭。
“嗯,”李建國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就是調臺費勁,得慢慢擰。”
他說著,從口袋里掏出張黃色的便簽紙,小心翼翼地貼在收音機側面。蘇晚湊近一看,上面用鉛筆寫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字:“加油”。筆畫用力過猛,紙都被戳得有點破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繼父寫字。他平時話不多,是個典型的悶葫蘆,只會用行動說話——冬天會提前把她的棉衣焐在被窩里,夏天會在她書桌旁放一盆涼水降溫,現在又默默修好這臺舊收音機。
“謝謝您,爸。”蘇晚的聲音有點發緊,把收音機抱在懷里,像是捧著個寶貝。
“謝啥,”李建國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能幫上你就好。快回屋學習吧,我讓你媽給你留了熱牛奶。”
蘇晚回到房間,把收音機放在書桌上。英語廣播的聲音不大,像股清泉在房間里流淌。她看著那個“加油”的便簽,突然想起年夜飯時,繼父拍著桌子吼舅舅“我家不歡迎你”的樣子,想起他給她夾菜時總是把雞腿往她碗里塞,想起他從不怎么叫她“晚晚”,卻總在她出門前多問一句“帶傘了嗎”。
前世的她,對這個繼父始終帶著點隔閡。母親再嫁時她正處在叛逆期,總覺得他是外人,對他的示好視而不見。直到后來她輟學打工,每次回家,他都會偷偷塞給她幾百塊錢,說“別太累”。
原來有些溫暖,一直都在,只是她從前被偏見蒙了眼。
她拿出英語課本,跟著收音機里的節奏朗讀起來。聲音和著廣播里的語調,在安靜的房間里交織成特別的旋律。
夜深時,母親端著牛奶進來,看見書桌上的收音機,輕聲說:“你爸為了修這個,跑了三趟廢品站,找人家要零件呢。”
蘇晚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看向窗外。月光落在窗臺上,像一層薄薄的霜。她想起繼父貼便簽時,那根被鉛筆壓彎的手指,想起他遞收音機時,眼里藏不住的期待。
“我知道。”她低聲說,喉嚨有點堵。
母親放下牛奶,摸了摸她的頭:“你爸是個粗人,不會說好聽的,但心是真的。”
蘇晚點點頭,看著母親轉身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個貼在收音機上的便簽。“加油”兩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卻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有力量。
她拿起筆,在英語單詞本的扉頁上,也寫下了“加油”兩個字。字跡不算好看,卻一筆一劃,寫得格外認真。
收音機里的廣播還在繼續,播報著遙遠國度的新聞。蘇晚低頭看著課本,突然覺得,那些曾經讓她頭疼的英語單詞,好像沒那么難了。
因為她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人在用笨拙的方式,為她撐起一片安穩的天。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