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的三月還帶著料峭的寒意,蘇晚抱著畫板站在中央美院的考場外,手心微微出汗。周圍都是和她一樣背著畫具的考生,臉上或多或少帶著緊張,低聲討論著可能會考到的題目。
她深吸了一口氣,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很快散去。來BJ前,母親在她的行李箱里塞了厚厚的棉衣,反復叮囑“別凍著”,繼父則默默往她背包里塞了幾包暖寶寶,說“考場里可能沒暖氣”。
進考場前,蘇晚把畫板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翻開背面——那里貼著一張小小的全家福。是去年過年時拍的,母親笑得眼角有了細紋,繼父站在旁邊,手有點僵硬地搭在母親肩上,弟弟蘇明哲比了個鬼臉,而她自己,站在最邊上,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她用透明膠帶把照片的四個角粘牢,指尖撫過照片上每個人的臉,心里忽然變得很安定。
前世的她,從未想過自己能站在這里。那時候,她的畫筆早就被生活的瑣碎磨沒了鋒芒,只能在流水線的間隙,偷偷在廢紙上畫幾筆,聊以慰藉。
“請考生入場。”監考老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蘇晚拿起畫板,跟著人流走進考場。偌大的畫室里,已經擺好了一排排畫架,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放下畫板,取出畫筆和顏料。鄰座的女生看起來很緊張,手一直在抖,擰顏料管的時候差點把白色顏料擠到地上。
蘇晚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低頭調試自己的顏料。當監考老師宣布考試開始,命題“時光”出現在大屏幕上時,周圍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顯然這個題目有些出人意料。
蘇晚卻沒有慌。她閉上眼睛,腦海里閃過的不是復雜的構圖技巧,而是課桌上的涼饅頭、外婆銀鐲子上的“平安”二字、母親藍布帕上歪歪扭扭的補丁、繼父貼在收音機上的“加油”便簽、弟弟道歉時遞來的新鋼筆,還有陸知珩遞過來的那張印著公式的紙巾……
這些碎片像電影畫面一樣在她腦海里流轉,最終定格成一幅溫暖的畫面。
她睜開眼睛,落筆時,手腕穩得不像話。
筆尖在畫紙上劃過,留下深淺不一的線條。她沒有畫宏大的場景,只是畫了一個小小的房間:書桌上擺著半塊吃剩的熱饅頭,旁邊是一臺舊收音機,窗臺上放著一盆月季,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光帶,光帶里,有個小女孩正低頭畫畫,手里握著一支玻璃筆。
畫到玻璃筆的時候,她的動作頓了頓,想起陸知珩那天在圖書館幫她夠書的樣子,陽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燙得她心慌。
她甩了甩頭,把這些紛亂的思緒壓下去,繼續專注地畫著。顏料混合著松節油的味道在鼻尖縈繞,這種味道讓她覺得安心,像是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陣地。
周圍很安靜,只有畫筆摩擦畫紙的沙沙聲,偶爾有考生發出懊惱的嘆息。蘇晚卻覺得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和她的畫,那些曾經讓她痛苦、讓她掙扎、讓她奮起的瞬間,都化作了筆下的色彩和線條,溫柔而堅定。
她想起母親說“砸鍋賣鐵也供”時眼里的紅血絲,想起繼父把修好的收音機遞給她時笨拙的樣子,想起外婆偷偷塞給她銀鐲子時說“平安就好”,想起夏曉語在暴雨里和她共撐一把傘的笑臉,想起陸知珩在自習室里為她講解物理題的側臉……
這些人,這些事,像一根根線,把她的過去和現在編織在一起,成了她最堅實的后盾。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時,蘇晚正好在畫的角落添上了一顆小小的星星,像她當初在黑板排名旁畫的那顆一樣。
她放下畫筆,看著眼前的畫,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這幅畫里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卻裝滿了她重生以來的所有時光,苦的,甜的,酸的,辣的,最終都釀成了心底的一股暖流。
走出考場時,陽光正好。蘇晚抬頭看了看中央美院的校門,心里沒有太多對結果的忐忑,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她知道,無論結果如何,她已經走出了那條為別人犧牲的舊軌跡,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方向。
手里的畫板很沉,卻也很輕。沉的是家人的期盼,輕的是內心的篤定。她抱著畫板,一步步往前走,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像一條通往未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