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燈的光暈落在針腳歪歪扭扭的書包帶上,蘇晚正用母親留下的藍布帕擦拭新電腦的屏幕,門被輕輕推開了。
母親端著一杯熱牛奶走進來,腳步放得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她把牛奶放在桌角,目光落在蘇晚手里的藍布帕上,喉結動了動:“這帕子……我又補了補。”
蘇晚抬起頭,看見母親的手指在圍裙上反復摩挲,指尖沾著點面粉——晚上她蒸了蘇晚愛吃的紅糖饅頭。
“媽,有事嗎?”蘇晚放下帕子,心里隱約有預感。
母親在床沿坐下,床墊陷下去一小塊。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蘇晚以為她只是來看看,卻聽見一聲極輕的哽咽:“晚晚,以前……是媽對不住你。”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握著帕子的手猛地收緊。
“那年給你送涼饅頭,其實我知道你不愛吃涼的,”母親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蒙著一層水汽,“可那時候總想著,你是姐姐,該讓著弟弟,該幫襯著你舅舅……我被老輩的理兒迷了心竅,沒好好疼你。”
她抬起手,像是想碰蘇晚的頭發,又縮了回去,落在自己膝頭,用力絞著圍裙:“你去廢品站賣瓶子,我偷偷跟著看過;你為了學費跟你舅舅吵,我躲在門后聽見了;你熬夜畫稿子,臺燈亮到后半夜,我每回都想進去給你披件衣服,可腳像粘在地上……”
“媽總覺得欠你舅舅的,其實最該欠的是你。”母親的眼淚掉下來,砸在深色的圍裙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你考上美院,我拿著你的合格證哭了半宿,又驕傲又心疼——我閨女這么能干,可我以前總委屈她。”
蘇晚看著母親泛紅的眼眶,突然想起高二那年,母親用這方藍布帕包著煮雞蛋來學校,帕子上新縫的補丁歪歪扭扭。那時候她心里雖有軟化,卻沒敢深想,怕又是自己一廂情愿。
“那次你舅舅來逼你輟學,你把通知書拍在他面前,說‘不可能’,”母親吸了吸鼻子,嘴角扯出個難看的笑,“我就知道,我閨女長大了,有骨氣了,是媽以前沒給你挺直腰桿的底氣。”
她站起身,從衣柜頂上取下一個布包,打開,里面是一沓整齊的零錢,用皮筋捆著。“這是我洗盤子攢的,你拿著當生活費,不夠媽再去掙……別再熬夜接那么多稿子了,傷眼睛。”
蘇晚看著那沓零錢,有一塊的,五塊的,甚至還有幾毛的硬幣,邊緣都磨得發亮。她突然想起前世,母親也是這樣偷偷攢錢,卻都被舅舅以各種名義要走,最后只留給她一句“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沒用”。
“媽。”蘇晚開口時,聲音有些發啞。
母親抬起頭,眼里滿是小心翼翼的期盼,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等原諒。
蘇晚走過去,輕輕抱住了她。母親的背有點駝,是常年操勞壓的,身上有淡淡的洗潔精味,混著紅糖饅頭的甜香。
“都過去了。”蘇晚把臉埋在母親的肩窩,像小時候受了委屈那樣,“以后我們好好過日子。”
母親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用力回抱住她,哭得像個孩子。“哎,好好過,砸鍋賣鐵媽也供你讀完大學,看著你成個有出息的畫家。”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進來,落在母女倆交握的手上。蘇晚想起重生那天課桌上的涼饅頭,想起母親偷偷塞給她的煮雞蛋,想起那些被虧欠的時光,突然覺得,此刻懷里的溫度,足以融化過往所有的寒涼。
母親松開她時,眼睛紅紅的,卻笑得很亮:“牛奶快涼了,趁熱喝。”
蘇晚端起牛奶,小口喝著,甜絲絲的暖意從喉嚨一直流到心里。她看著母親收拾布包的背影,突然說:“媽,等我放假,教你用電腦吧,以后網店的賬,你幫我算。”
母親的動作頓了頓,猛地回頭,眼里閃著光:“我……我能行嗎?”
“能行。”蘇晚笑著點頭,“你女兒教你,肯定能行。”
母親用力“嗯”了一聲,轉身走出房間時,腳步輕快得像年輕了好幾歲。
蘇晚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杯子放在桌上。月光落在嶄新的電腦上,屏幕映出她帶笑的眼睛。她知道,有些傷口或許永遠會留下痕跡,但此刻,她和母親都在學著用溫柔,一點點把那些痕跡,釀成往后日子里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