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樓到畫室的路比蘇晚想象中長,梧桐樹的影子在紅磚路上拉得很長,像她來時拖在地上的行李箱滾輪印。手里攥著的畫室準入證邊角被捏得有些發皺,上面的“油畫系”三個字被陽光曬得發亮。
推開厚重的木門時,有細碎的灰塵在光束里跳舞。畫室很高,頂部嵌著幾扇天窗,初秋的陽光透過玻璃斜斜地落下來,在地板上投下幾塊明亮的光斑,其中一塊恰好落在正中央的畫架上,像給空白的畫布鍍了層金邊。
空氣里有松節油和顏料混合的味道,清冽又厚重,是蘇晚在高中畫室里聞到過的氣息,卻又帶著一種更自由、更廣闊的質感。靠墻擺著一排畫架,有的架著未完成的作品,有的空著,畫布邊緣還沾著干涸的油彩,像凝固的星河。
蘇晚站在門口,腳步像被釘住了一樣。
她想起高二那年,美術老師第一次允許她放學后使用學校畫室,她畫的第一幅畫是夕陽下的教學樓,被陸知珩撞見時,她窘迫得差點把畫具摔在地上;想起藝考培訓時,在狹小的出租屋里,她趴在折疊桌上趕畫,顏料蹭得滿手都是;想起收到中央美院合格證那天,她在胡同里跳著轉圈,陸知珩舉著相機,喊她“慢點,別摔了”。
那些畫面像電影片段一樣在腦海里閃過,帶著舊時光的暖黃濾鏡,和眼前明亮的陽光重疊在一起。
她慢慢走到那束陽光里,伸出手,掌心朝上。陽光落在手背上,暖融融的,像有細小的電流順著血管蔓延到心臟,讓那里又酸又軟,像被什么東西輕輕包裹著。
原來真的可以走到這里。
原來那些在深夜里亮起的臺燈,那些被畫筆磨出繭子的指尖,那些寫在便利貼上被摩挲得發亮的目標分數,真的能鋪成一條路,通向此刻腳下的地板。
一滴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砸在光潔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她沒有去擦,只是任由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衣領上,帶來一絲微涼的觸感。
這不是難過的淚。
是松了口氣的淚,是夢想終于照進現實的淚,是想起重生那天課桌上的涼饅頭,想起母親偷偷洗盤子的打工證,想起無數個為了“不可能”而咬牙堅持的瞬間,最終匯成的、帶著甜味的淚。
“同學,你也是油畫系的嗎?”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蘇晚轉過身,看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師,手里拿著一支畫筆,正含笑看著她。“我是這里的指導老師,姓周。”
“周老師好,我叫蘇晚。”她趕緊抹了把臉,聲音還有點哽咽。
周老師指了指那束陽光里的畫架:“那是最好的位置,光線充足,視野開闊,以后就留給你吧。”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微紅的眼眶上,笑意更深了些,“第一次來都這樣,激動是好事,說明心里有熱愛。”
蘇晚用力點頭,眼眶又熱了。
她走到畫架前,輕輕撫摸著光滑的木質邊框。陽光透過天窗落在她的發頂,落在她顫抖的指尖上,落在空白的畫布上。
她仿佛能看到未來的無數個日夜:她會在這里調色、勾勒、涂抹,會為了一幅畫熬到深夜,會因為一點靈感的火花而雀躍,會把所有的心事和熱愛,都傾注在眼前這片空白里。
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像在為她鼓掌。
蘇晚深吸一口氣,拿起一支畫筆,蘸了一點鈦白顏料,在畫布上輕輕點了一下。
白色的顏料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一顆小小的種子,落在了夢想的土壤里。
這是她在中央美院畫室里畫下的第一筆。
也是她嶄新人生里,又一個明亮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