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的窗臺上,青瓷瓶里插著一朵新開的月季,花瓣邊緣泛著淡淡的粉,是繼父種的那株“粉扇”。蘇晚放下畫筆,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上的露珠,水珠滾落,在畫紙上洇開一小片濕痕。
“又送花來了?”陸知珩走進來,手里端著兩杯溫水,“爸剛才在院子里轉悠了三圈,就為了挑這朵開得最艷的。”
蘇晚笑了,接過水杯:“他總說‘花兒能提神’,其實是怕我久坐傷眼睛。”
繼父種月季是從他們搬到京郊的房子開始的。那年蘇晚剛生完女兒,月子里總失眠,繼父就從老家帶了些花苗來,說“擺弄花草能安神”。沒想到一種種了二十年,從最初的兩三株,變成了滿院的姹紫嫣紅。
每天清晨,天剛亮,就能聽見院子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是繼父在給花澆水、剪枝。他從不摘新開的花苞,總等著花瓣完全舒展,帶著晨露的濕氣,才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朵,用清水養著,端到蘇晚的畫室。
有時是熱烈的紅,有時是淡雅的黃,偶爾還有復色的品種,像打翻了的調色盤。蘇晚的畫具旁永遠有一朵新鮮的月季,筆筒里、畫架邊、窗臺上,這抹亮色成了畫室里最恒定的風景。
“記得剛認識他的時候,”蘇晚望著那朵月季,忽然說,“總覺得他話太少,跟我媽站在一起,像個沉默的影子。”
陸知珩在她身邊坐下,想起訂婚宴上,繼父拉著他的手,把“要好好對她”重復了八遍,臉紅脖子粗的樣子,忍不住笑:“他只是把話都藏在心里了。”
蘇晚點頭。她想起高二那年,繼父修好舊收音機給她聽英語,機身上貼著“加油”的便簽,字跡歪歪扭扭;想起年夜飯上,他第一次拍著桌子趕走舅舅,聲音都在發顫;想起她考上美院那天,他蹲在院子里抽煙,抽完了說“我去買只雞慶祝”,轉身時肩膀卻在抖。
這些年,他從不說“我為你做了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能做的都做了。就像這滿院的月季,不用言語,卻把日子裝點得格外明媚。
“今天這朵適合畫進《暖陽》里。”蘇晚拿起畫筆,蘸了點鈦白,在畫布上輕輕掃過,“你看,花瓣邊緣的光感,像不像他笑起來眼角的皺紋?”
陸知珩湊近看,畫布上的光影漸漸生動起來,那朵月季仿佛要從畫里探出頭來。“像。”他輕聲說,“都帶著股踏實的暖意。”
傍晚收工時,蘇晚把那朵月季插進小瓷瓶,放進了陸知珩的書房。書架上,一半是物理公式,一半是插畫手稿,中間那朵月季,像個溫柔的注腳,把兩個看似不相關的世界,悄悄連在了一起。
窗外,繼父還在院子里忙碌,給花枝澆水、施肥,動作緩慢卻認真。夕陽落在他佝僂的背上,鍍上一層金邊。蘇晚忽然明白,有些愛從來不用掛在嘴邊,就像這年年歲歲盛開的月季,沉默,卻從未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