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把第十本相冊從書架上取下來時,陸知珩正在廚房煮糖水。冰糖撞擊鍋底的輕響,混著窗外繼父種的月季被風(fēng)吹動的沙沙聲,像首溫柔的老曲子。
相冊的封皮是女兒選的,天藍色,上面用銀粉畫著一串歪歪扭扭的星星——那是她五歲時的手筆,如今小姑娘已經(jīng)讀了大學(xué),學(xué)的是師范,像念念當年那樣,說要“把光遞給更多人”。
“過來暖暖手?!标懼穸酥鴥赏脬y耳羹走進來,把其中一碗放在相冊旁。他的手指上還沾著點冰糖渣,是剛才試甜度時蹭到的,像極了當年他給她帶的熱包子上沾的芝麻。
蘇晚翻開相冊,第一頁是張泛黃的拍立得。照片里的她站在中央美院的畫室里,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手里攥著支鉛筆,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那是陸知珩拍的,他總說,那天的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株終于舒展了枝葉的植物。
“這張是你偷偷拍的。”蘇晚用指尖點了點照片邊緣,那里有處細微的模糊,是他按下快門時手滑了一下。
“誰讓你轉(zhuǎn)著圈笑,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狐貍。”陸知珩的聲音里帶著笑意,目光落在照片上,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胡同里蹦跳的姑娘。
往后翻,是夏曉語婚禮上的合影。三個姑娘擠在一塊兒,夏曉語穿著婚紗,蘇晚和念念一左一右當伴娘,三個人的眼淚都蹭在了婚紗的蕾絲上。照片背面有夏曉語寫的字:“我們仨,一輩子。”字跡還是高中時那樣,帶著點張揚的撇捺。
再往后,是母親在“畫與糖”甜品店剪彩的照片。她穿著新做的紫紅色旗袍,手里的剪刀舉得高高的,臉上的皺紋里都盛著笑。蘇晚記得那天母親回到家,把剪下來的紅綢帶小心翼翼地收進了首飾盒,和外婆留下的那只銀鐲子放在一起。
翻到中間,有張被反復(fù)摩挲過的照片:繼父蹲在小院里,正往花盆里栽月季,母親站在他身后,手里端著杯晾好的茶水。照片的背景里,能看到蘇明哲背著書包從院門走進來,肩膀上還落著片銀杏葉——那是他剛考上BJ的大學(xué),第一次來新家報到的日子。
“你看這張?!标懼裰钢粡埲腋!U掌?,蘇晚的女兒坐在外婆(蘇晚的母親)腿上,手里舉著外婆織的小毛衣,針腳歪歪扭扭,卻看得出來是只小兔子的模樣。旁邊,蘇明哲抱著剛滿周歲的兒子,小家伙正伸手去抓陸知珩手里的物理課本,被蘇晚笑著拍開了手。
蘇晚的指尖停在一張黑白照片上。那是外婆年輕時的樣子,梳著兩條麻花辮,站在老槐樹下,手里捧著本線裝書。照片邊緣有些磨損,是當年外婆偷偷塞給她銀鐲子時,一起放進布包里的。
最后幾頁,貼著基金會孩子們的畫作。有念念第一次獲獎的《我的姐姐》,畫里的蘇晚扎著馬尾,手里拿著支畫筆;有殘疾學(xué)生畫的向日葵,花瓣上寫滿了“謝謝”;還有個剛?cè)雽W(xué)的小姑娘畫的“畫與糖”,店門口的招牌上,畫著顆閃閃發(fā)光的星星。
終于翻到了最后一頁。
沒有華麗的合影,只有一張小小的、略顯模糊的照片:2008年的課桌,上面放著個用藍布帕包著的涼饅頭,帕子的邊角有些起毛。照片旁邊,是蘇晚后來補寫的一行字,用的是她教孩子們畫畫時常用的銀灰色顏料:
“從此都是甜?!?/p>
陸知珩把銀耳羹推到她面前,碗沿的溫度剛好。蘇晚抬起頭,看見他鬢角的白發(fā)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她畫過無數(shù)次的月光。窗外的月季開得正好,繼父每天摘一朵插進她畫具旁的習(xí)慣,已經(jīng)堅持了二十多年。
“在想什么?”他問。
“在想,”蘇晚舀了一勺銀耳羹,甜意在舌尖漫開,“原來真的可以,把苦日子,過成糖。”
陸知珩笑了,伸手替她拂去落在相冊上的一縷頭發(fā)。動作很輕,像當年在圖書館里,他幫她夠到那本《藝術(shù)概論》時一樣,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夜色漸濃,相冊靜靜躺在桌面上,第十本的最后一頁,成了所有故事最溫柔的注腳。而明天的太陽升起時,又會有新的光影,落在等待被描繪的畫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