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浪撞上趙天麟的瞬間，如同撞上無形的屏障，驟然衰減成模糊的背景嗡鳴。他踏進“迷迭香”的剎那，整個空間的氣壓陡然改變。

水晶吊燈折射的光瀑下，空氣凝成粘稠的琥珀。舞池里扭動的軀體定格，吧臺邊舉杯的手臂懸停，所有貪婪的、諂媚的、好奇的目光，悉數焊死在那個從容步入的身影上。香水和酒精混合的甜膩氣息里，滲進一絲冰冷的金屬味。

管家無聲地落后半步，像一道忠誠的影子。

“開酒。”

趙天麟的聲音不高，卻如冰錐刺破喧囂。吧臺后，首席調酒師的手指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下一秒，一排黑桃A香檳的金箔封口被同時旋開——

嘭！嘭！嘭！

瓶塞射向穹頂的爆鳴，如同發令槍響。

金色的酒液如同決堤的洪流，順著侍者高舉的香檳塔傾瀉而下。十二層水晶杯塔瞬間被點燃，金色的瀑布在迷離的燈光下奔涌流淌，折射出令人眩暈的奢靡光暈。空氣里炸開濃郁醉人的果香。

“第一，”管家的聲音如同教堂的銅鐘，洪亮、冰冷、不容置疑，瞬間壓過所有喧囂，“今晚‘迷迭香’所有消費，由趙公子買單！”

短暫的真空般的死寂。

隨即，狂歡以核爆般的威力席卷全場！

“趙公子萬歲！！”

“全開！把你們最貴的酒全給我開了！”

“今晚不醉不歸——！！”

尖叫、嘶吼、玻璃杯瘋狂的碰撞聲浪幾乎掀翻屋頂。人群化作貪婪的洪流，撲向吧臺，撲向舞池，撲向那些閃爍著天價標簽的酒柜。昂貴的液體被肆意潑灑，昂貴的魚子醬被成勺挖起塞入口中，昂貴的雪茄被點燃當作熒光棒揮舞。金錢失去了意義，只剩下被無限放大的、赤裸裸的欲望。空氣在燃燒。

趙天麟穿過這片沸騰的欲望之海，如同摩西分開紅海。所過之處，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又在身后狂熱地合攏。他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弧度始終未變，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的荒漠，映不出絲毫狂歡的火光。他徑直走向二樓視野最佳的VIP卡座——一個被無形屏障隔開的、俯瞰眾生的孤島。

侍者早已戰戰兢兢地擺上了醒好的羅曼尼康帝。深寶石紅的酒液在水晶杯里，像一汪凝固的血。

趙天麟剛在寬大的絲絨沙發落座，端起酒杯。

“慢著！”

一個拔高的、帶著破音和明顯酒意的聲音，硬生生撕開了狂歡的幕布。

王少擠開人群，沖到卡座下方，臉上還殘留著門口被羞辱的漲紅，酒精和周圍瘋狂的氛圍徹底點燃了他那點可憐的自尊。他指著二樓，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聲音尖利地穿透音樂：

“趙天麟！你他媽算什么東西？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老子不稀罕！今晚老子的單，老子自己買！用不著你假惺惺！”他猛地掏出鼓脹的錢包，狠狠拍在旁邊一張桌子上，“看見沒？老子有的是錢！你的‘買單’？老子——拒！絕！”

最后兩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孤注一擲的挑釁。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震耳的音樂停了。狂亂的舞步停了。酒杯碰撞的脆響停了。連那奔涌的香檳瀑布，都仿佛凝固了一瞬。上千人的場子，落針可聞。所有目光，驚恐的、幸災樂禍的、難以置信的，齊刷刷聚焦在王少那張因激動和酒精扭曲的臉上，然后，又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地，轉向二樓卡座。

趙天麟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他仿佛沒聽見那刺耳的咆哮，只是微微垂眸，專注地凝視著手中那杯羅曼尼康帝。深紅色的酒液在剔透的水晶杯中，輕輕晃動。搖曳的光影里，清晰地倒映出樓下王少那張因憤怒和恐懼而慘白如紙、微微變形的臉。

趙天麟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那笑容優雅依舊，卻像淬了寒冰的刀鋒，沒有絲毫溫度。

他舉杯，對著樓下王少的方向，虛虛一敬。

動作輕柔，姿態矜貴。

然后，他手腕微抬，將杯中那汪如同鮮血般濃稠的酒液，湊近唇邊，淺淺抿了一口。喉結滑動，一個微不可察的吞咽動作。

死寂在蔓延。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無聲地漫過每個人的頭頂，淹沒口鼻。王少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挑釁的囂張被抽空，只剩下被無形巨手扼住咽喉的恐懼。他張著嘴，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徒勞的抽氣聲，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冷汗，瞬間浸透了他騷包的亮片西裝后背。

管家上前一步，站到卡座邊緣的欄桿前。他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無視了下方黑壓壓的人群，只鎖定在王少一人身上。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鄙夷，只有一種看待死物般的、純粹的漠然。

“第二，”管家的聲音比剛才宣布免單時更加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清晰地砸進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砸進每一個人的心臟深處，“拒絕趙公子買單的人——”

他刻意地停頓了一下，讓那未盡的恐怖在每個人腦海里瘋狂滋長、發酵。

然后，如同最終宣判。

“會死。”

“會死”兩個字，如同兩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下！

嗡——！

短暫的真空死寂后，是更加瘋狂、更加扭曲、更加歇斯底里的狂歡聲浪陡然爆發！人們尖叫著，大笑著，更加用力地扭動身體，更加肆意地揮霍酒液，仿佛要用這極致的喧囂，來驅散那瞬間籠罩心頭的、冰冷的死亡陰影。音樂被重新調到最大分貝，鼓點狂暴，燈光狂閃，整個“迷迭香”陷入一種末日般的、癲狂的慶典氛圍。

唯有王少，像被釘在了原地。周圍的狂歡如同洶涌的潮水，將他徹底孤立成一座絕望的孤島。管家那漠然的眼神，趙天麟那冰冷的微笑，還有那兩個字——“會死”——如同魔咒，在他耳邊反復回響。他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被兩個同樣面無人色的同伴連拖帶拽地架著，倉皇逃離這片金色的地獄。所過之處，人群如同躲避瘟疫般自動分開一條道路，投向他的目光，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懼和……一絲隱秘的慶幸。

卡座里，趙天麟終于放下了酒杯。深紅色的酒液在杯底輕輕蕩漾，映著下方光怪陸離的瘋狂景象，也映著他毫無波瀾的深邃眼眸。

人群邊緣，蘇晚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墻壁，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藏在風衣口袋里的手，死死按住那只小巧的金屬錄音筆，拇指用力按下了停止鍵。

指尖，冰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