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北風(fēng)卷雪，撲打窗欞。

屋內(nèi)燭火搖曳，映著銅鏡中那抹紅妝——纏枝紋蜿蜒如血，竟與她胸前的玉佩圖騰隱隱相合。

那一夜，是王娡出嫁前的最后一夜。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心頭空落落的，像被什么掏空了。

母親將一枚古舊玉佩放進(jìn)她掌心時，眼神鄭重得近乎悲愴。

她不懂，只覺得那玉沉重如山。

如今，三年過去。

她終于明白——

那不是一塊普通的玉。

那是她血脈的印記，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后尊嚴(yán)，是她未來掙脫枷鎖的鑰匙。

王娡緩緩收攏手指，將玉佩貼在胸口。

她沒有再看梁碗兒一眼，也沒有回應(yīng)金王孫的嘲諷。

她只是靜靜地坐著，像是什么都沒聽見。

可心底，早已掀起驚濤駭浪。

梁碗兒并未從她手中奪走玉佩。

但他不甘心。

他低眉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抹陰狠笑意：

“阿三，”他踱到金王孫身旁，壓低聲音，“把那玉給我，我替你抵一萬錢的賭債。”

金王孫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dāng)真？”

梁碗兒嘴角微揚：“當(dāng)真。只要你肯交出來，你的債，一筆勾銷。”

金王孫眼中倏然燃起貪婪之火。

一年下來，庶民所剩不過數(shù)百錢。一萬錢，是他十年也難以攢下的數(shù)目。

他轉(zhuǎn)頭看向王娡，目光遲疑。

王娡仍坐著不動，手卻已死死扣住胸前的玉佩。

仿佛只要它還在，她便還未徹底淪為任人宰割的羔羊。

梁碗兒見狀，笑得更殷勤了：

“阿三，你還猶豫什么？一塊破玉，換一萬錢，劃算得很。”

王娡猛然抬眸。

那一瞬，她眼底燃起的怒火，竟讓梁碗兒心頭一顫。

漢初百廢待興，土地皆由官府統(tǒng)一分配。

王娡與金王孫身為無爵庶民，共授田一百畝。

一年收成六千錢，十五稅一，再加算賦與日常開銷，能不欠債已是萬幸。

數(shù)年省吃儉用，也不一定能存下一萬錢。

如今，聽聞玉佩可抵萬錢賭債，金王孫心中頓時泛起波瀾。

他盯著王娡胸前的玉色，仿佛聽見銅錢叮當(dāng)落入囊中。

“阿娡，”他的聲音低啞，帶著試探，“你那塊玉……值這么多錢？”

王娡心頭一緊，本能地將玉佩攥在手心。

她沒有回答，只是死死捂住胸前的玉佩。

粗麻衣襟下，指尖觸到銘文凹凸的痕跡，像是母親臨別前顫抖的手指。

“阿三，你還猶豫什么？”梁碗兒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笑得像條蛇，“一萬錢啊！靠種地，你十年也未必能還清。”

金王孫咬牙，終于邁步逼近王娡。

他伸手向她索要：

“給我。”

語氣里，已帶幾分逼迫。

王娡起身站起，退后一步，背抵著破舊的織機。

眼神倔強如鐵：

“休想。”

金王孫瞳孔驟縮，嗓音陡然拔高：

“你說什么？”

“休想。”王娡依舊低聲，卻字字如針。

屋內(nèi)空氣驟然凝滯。

棗兒站在門邊，懷抱著金俗，面露驚恐。

金俗似乎察覺到了母親的緊張，小臉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

金王孫猛地?fù)渖锨埃话丫咀⊥鯅褪滞蟆?/p>

“賤人！這事由不得你。”

王娡被他扯得踉蹌跌倒，頭撞在灶臺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血從額角滲出，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劃出一道紅痕。

“放手！”她嘶聲喊道，另一只手仍死死護(hù)著胸前的玉佩。

金王孫充耳不聞，一手拽住她的發(fā)髻，另一手去掰她緊扣玉佩的手指。

王娡咬牙死撐，手指幾乎要被金王孫掰斷，一陣鉆心的疼。

她怒視著他拼死抵抗，心中默念母親的囑咐：

“餓死也不能賣！餓死也不能賣！”

金王孫怒不可遏，猛地甩開她的手，反手就是一個耳光。

那一巴掌狠狠地扇在王娡臉上，打得她腦袋猛向一側(cè)，牙齒磕破嘴唇，咸腥的血味瞬間涌進(jìn)口腔。

“賤人，作死！”他咆哮道，眼中瘋狂愈發(fā)濃烈。

王娡左臉頰迅速腫起，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她硬是不讓它們落下。

她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金王孫，嘴角掛著一絲冷笑：

“你打吧，除非我死。”

金王孫被她的反應(yīng)激怒，再次揚起手，這一次更重地扇了下去。

王娡的身體隨著這一擊劇烈搖晃，重重摔倒在地上。

額頭再次撞到堅硬地面，眼前一陣昏黑。

就在這時——

她掙扎著站起身，大聲喝道：

“只要我不死，就把你們賭錢之事，告訴全里坊鄉(xiāng)鄰！”

她的話像一盆冰水潑在眾人頭上，屋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固。

梁碗兒臉色一變，下意識地看向金王孫。

賭博之罪，輕則杖責(zé)，重則流放。若事情傳開，連他也脫不了干系。

“你敢！”金王孫咬牙低吼。

王娡擦去嘴角血跡，目光如炬：

“你以為我不敢？誰讓你們不給我活路！”

梁碗兒連忙拉住金王孫：

“阿三，別沖動！此事傳出去，伍老都得吃官司。”

孫狗兒也在一旁勸道：

“別急，此事不行，我們再想別的法子。”

金王孫氣得臉色發(fā)青，卻又無可奈何。

他狠狠瞪了王娡一眼，咬牙切齒地罵道：

“你個毒婦！算你狠！”

梁碗兒與孫狗兒對視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不甘。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你可聽說過？”孫狗兒搓著手，壓低聲音，“京中有權(quán)貴人家，在鄉(xiāng)間四處搜尋美人。”

金王孫搖頭。

梁碗兒故作好奇地接話：

“搜來作甚？”

孫狗兒看了看門外，像怕有人偷聽：

“獻(xiàn)入宮中。”

金王孫聞言，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

他想起那日路過縣署，看到幾個被選中的女子被送上馬車。

那時他還笑她們命苦，如今想來，或許這正是出路。

他偷偷瞥了王娡一眼。

她正靠在墻角喘息，鬢發(fā)散亂，嘴角帶血，可眼神依舊倔強。

她不會低頭，也不會認(rèn)輸。

但……

他可以。

他咽了口唾沫，看著梁碗兒好像有話想說，卻張不開口。

梁碗兒眼中精光一閃，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他知道，魚快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