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狗兒看向金王孫,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阿三,阿娡說她阿母改嫁的人家有些權勢,何不借此機會去求求外母?讓她幫你還債,再給你謀個好差事?”
梁碗兒在一旁敲邊鼓:
“阿三,今后可不愁沒錢花了。”
金王孫聞言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他轉頭看向王娡——她仍坐著不動,神情平靜,仿佛屋內這場博弈與她無關。
片刻后,金王孫又搖了搖頭,沮喪地嘆了口氣:
“算了,我與王家從沒有來往,如今貿然前去求助,恐怕會空手而歸。”
孫狗兒聽了這話,也有些泄氣。
他本以為這是個好主意,沒想到金王孫會不同意。
但他并不想就此放棄,畢竟他還指望著從金王孫這里撈到一筆錢財。
他咕嚕嚕轉著眼珠尋思了片刻,又繼續勸道:
“阿三,你和阿娡是一家,你的難處就是阿娡的難處。你外母不愿幫你,難道不幫阿娡?”
金王孫還是拿不定主意。
他知道孫狗兒說得有理,但心底卻另有顧慮——
他欠的可是賭債。
如果王娡的母親問他,為何欠這么多錢?他如何回答?
若如實相告,別說借錢,只怕立馬就會被轟出門。
至于其它借口,他實在想不出來。
一個種田的鄉民,家中有地,地里有糧,怎么會欠下巨款?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王娡突然開口。
她冷冷地說出一句,讓在場三個男人都始料未及的話:
“阿三,只要你發誓不再賭錢,我今日就進城,向阿母借些錢,回來替你還債。”
金王孫驚訝地看著她,似乎沒想到她會這么說。
孫狗兒和梁碗兒也都松了一口氣。
王娡的話讓三人一時錯愕不已。
他們看著這個剛剛還被羞辱、欺凌的女人,不敢相信她說的話是真的。
金王孫更覺奇怪:剛才還被自己打罵的王娡,怎么可能幫他借錢還債?
他遲疑地問:
“你說的……可是當真?”
王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向梁碗兒:
“你說,阿三欠你們多少錢?”
梁碗兒立刻答道:
“一萬錢。”
王娡臉色陡然一白,聲音微微發顫:
“一萬錢?”
她似乎被這個數字嚇住,怔在那里,半晌沒說話。
金王孫怕她反悔,故作輕松地道:
“一萬錢多嗎?你到田家找你阿母,別說是一萬錢,再多些她也拿得出來。”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一沉,帶著幾分威脅意味:
“你若不去,明日就拿你來賭,輸了你可不能怨我。”
王娡深吸一口氣,目光如水般平靜,卻透著不容撼動的決心。
她迎上他的視線,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只要你發誓不再賭錢,我就去試試。”
金王孫望著她的眼,那雙眸子里沒有乞求,沒有畏懼,只有決絕與隱隱的期盼。
他沉默良久,終于點了點頭,鄭重起誓:
“好,我在此立誓:今后絕不沾賭,若違此言,天打雷劈!”
王娡心中冷笑。
一個賭徒的誓言,比風中飄絮還輕。
但她不動聲色,只淡淡應了一句:
“不賭就好。”
其實,她心里早已不再計較能否借到錢。
她真正想的是——值不值得為這樣的男人,再留下一天?
王娡本是書香門第出身,自幼聰慧靈秀,詩書禮儀皆通。
當年也是笑靨如花、心懷憧憬的少女。
只是這三年來,在金王孫的欺凌與羞辱下,她漸漸學會了低頭、隱忍、沉默。
她的外表看似木訥呆滯,實則心思縝密,步步為營。
這次答應替他還債,不過是她為自己尋的一條出路。
在這興仁里,她已無依無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受夠了被當作草芥踐踏的日子。
眼前的這個男人,早已不是她嫁時,那個尚有幾分溫柔的丈夫。
在他的眼里,她與女兒金俗,竟還不如懷里那只雞子來得珍貴。
她只想離開這里,去找母親,問她一句:
“我該怎么辦?”
金王孫與王娡就此達成一致。
梁碗兒與孫狗兒見狀,也不再緊逼,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告辭離去。
待二人走后,王娡對金王孫說:
“明日一早我去長陵邑,向阿母借錢。”
說罷便轉身進了灶間,準備午飯。
但對王娡來說,要出興仁里,并非易事。
大漢律法森嚴,庶民外出須經里正許可,憑“符傳”通行。
所謂“符傳”,乃一寸許寬、三寸余長的木片,上刻持者姓名、事由、發放官吏名號及日期,是鄉野百姓遠行的憑證。
王娡雖有歸省探望母親之名,卻仍需家主金王孫,由伍老陪同,前去向里正申請。
于是,金王孫便從家中出門,先去尋伍老,再一道前往里正處索要門傳。
——畢竟,沒有里正點頭,她連村口都邁不出一步。
次日清晨,晨曦微露。
用過早飯后,王娡整裝待發。
她不愿以一副狼狽模樣去見母親;更不愿因自己,讓母親在田家失了臉面。
臨行前,她特意梳妝打扮一番。
烏黑長發被她精心盤成一個雅致的發髻,幾縷碎發垂落頸側,柔婉動人。
她取出一支素雅的木簪插于鬢邊,雖不華麗,卻暗香浮動。
粉衣青裙,布衣荊釵,卻難掩其天生麗質。
即便身處鄉野,她依舊像一朵悄然綻放的幽蘭,清雅脫俗。
只是那雙眼中,藏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哀愁。
那是歲月留下的傷痕,也是命運給予的印記。
金王孫站在一旁,看著她為女兒金俗整理襁褓,神色復雜。
或許是多年夫妻情分未盡,又或許是忽然意識到她將遠行,他竟難得流露出一絲關切:
“過兩日我去接你吧?”他試探地問道。
王娡淡淡搖頭:
“不用了,棗兒陪著我。”
“你身上帶著錢物,還是我去接你更妥帖些。”金王孫堅持。
王娡略一遲疑,終是點頭:
“那你晚幾日再去。”
三人收拾停當,金王孫親自送她們至里門口。
守門的老者接過金王孫遞來的“符傳”,仔細驗看后,才交還給王娡,并鄭重叮囑:
“符傳隨身帶好,丟了可進不了城。”
王娡屈膝施禮,溫聲道:
“阿娡明白,謝老伯。”
說罷,她抱著金俗,攜棗兒緩緩走出里門。
她心中在想,也不知母親能不能幫上自己?
但愿自己一番精心謀劃,不要白費了心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