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戶單過,讓王娡墮入地獄。
也讓金王孫徹底暴露了丑惡的面孔。
王娡年紀尚輕,初為人妻,從未曾受過此等勞累。
她既要下田干活,又要燒飯洗衣,夜里還要紡紗織布。
一天下來筋疲力盡,仿佛連骨頭都被榨干。
曾經那個溫柔體貼的丈夫,如今已變得冷漠無情。
他不僅不再心疼她,反而常常抱怨飯菜不合口,布匹織得太慢,不能補貼家用。
昔日母親寵王娡如珠似玉,如今卻在這窮困之地受盡羞辱。
她委屈難當,偶爾頂撞幾句,金王孫便拳腳相加,毫無憐惜之意。
更令人憤恨的是,金王孫竟染上賭癮,與村里無賴廝混,斗雞賭博,欠下巨額賭債。
為償還債務,他不惜將家中糧食變賣,原本拮據的日子越發艱難。
成婚一年,王娡懷孕。
尋常人家,女子懷胎是天大的喜事,全家上下小心照料。
可金王孫卻毫不在意,農忙時節仍逼她下田勞作。
幸虧金母得知此事,出面勸阻,她才得以休息幾日。
但冬季農閑,她仍需日夜操勞,金王孫卻整日無所事事,沉迷賭局。
她默默承受,無人訴說,只能獨自流淚。
十月懷胎,她終于誕下一名女嬰。
可金王孫卻冷眼相對,連抱都不肯抱一下。
女兒的到來,非但未提升她在金家的地位,反倒成為她新的罪名——
“生不出兒子”,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原罪。
她凝視著襁褓中的女兒,淚水無聲滑落。
那一刻,她終于明白,這個家,早已成了她的牢籠,而非歸宿。
王娡緩緩前行,淚眼朦朧。
回首三年來在興仁里的生活,她心頭酸楚難當。
出嫁時,她滿懷憧憬,以為一生將托付于此,未來盡是溫柔歲月。
可現實卻將她的夢想碾碎,留給她的只有欺凌、痛苦與絕望。
這里曾是她夢開始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她心碎的牢籠。
她輕輕抱緊背上熟睡的女兒,心中默念:
“這一次,我要為自己,也為她,走出這片陰影。”
但,前路如霧,撲朔難定。
王娡如今并不知道母親改嫁后的真實處境,更難料定三年未見的母親,有沒有能力幫她擺脫當下的困厄。
她不知道,在長陵邑等待她的是失望,還是驚喜。
晨霧如紗,王娡懷抱襁褓中的金俗,與棗兒沿著官道向西緩行。
粗布麻履踏過露水浸潤的黃土,在身后留下一串淺淺的足跡。
行至十里外,忽見一條南北貫通的大道如青龍盤踞,昂首刺破晨靄,在朝陽下泛著森冷的光。
王娡攏了攏鬢邊散落的青絲,目光順著夯土路面延伸:
“這叫馳道,是圣駕往長陵祭拜高皇帝的御路。”
她的指尖輕撫過道旁界石,觸到冰涼的露水。
夯土層中摻著的細碎砂石,在陽光下閃爍著鐵器般的冷芒。
中央八尺寬的御道,纖塵不染。
兩側的輔道上,卻布滿了深深淺淺的車轍印記——那是官吏與庶民行走的痕跡。
馳道兩側,晨露中挺立的青松如矛,樹影與排水溝交織成神秘紋路。
忽聽得身后馬蹄聲如雷,青銅鈴鐺的清越聲響撕破晨霧。
王娡急忙側身避讓,只見一隊騎士裹挾著滾滾煙塵奔襲而來。
為首兩匹玄色駿馬鬃毛飛揚,馬鈴上斑駁的血色紋路,在陽光下分外刺目。
馬上錦衣郎君的猩紅披風獵獵作響,腰間銀鞘佩劍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寒光。
“讓開!”
二十余騎呼嘯而過,馬蹄濺起的碎石擦過王娡的裙角。
王娡將金俗緊緊摟在懷中,襁褓中的嬰兒卻在喧囂中安然酣睡。
風卷著塵土撲來,在她粗布深衣上織就一張無形的網。
待煙塵散盡,王娡望向馳道盡頭。
順著馳道向前延伸,那里便是她尋找母親的地方——長陵。
長陵是漢高祖劉邦和皇后呂雉的合葬墓,因在長安城的東北——渭水北岸,又叫北陵。
長陵邑是圍繞長陵而建的一個縣,主要用來供奉、祭祀長陵,同時也有許多達官貴人在此居住。
因此,長陵邑雖然只是一個縣,但其繁華程度卻絲毫不亞于長安城。
王娡十五歲那年嫁到興仁里。
同一年,她的母親臧兒改嫁到長陵邑城中的田家。
母女二人所嫁的人家,相隔三十里。
三年來,王娡從未到過長陵邑城中,也不知道母親所嫁的田家在城中哪個位置。
長陵邑縣城很大,住的都是有錢人,城中十分繁華。
當年,漢高祖劉邦為自己修建陵寢,并且修建陵邑名為長陵邑,遷天下的有錢人填充陵邑人口。
劉邦下詔:徙齊諸田,楚昭、屈、景及諸功臣家于長陵。
將以前齊國的田氏王族后人、楚國的昭、屈、景等名門大族,還有漢初各位功臣的家人遷到長陵邑居住。
所遷人家,都是家產三百萬錢之上的富貴人家。
王娡的母親所嫁的田家,便是從齊國故地遷來的田氏王族后裔。
還有二十來里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王娡和棗兒邊走邊說著話,路上也不寂寞。
行至晌午,三人在道旁松蔭下歇腳。
王娡取出粗面餅子就著清水咽下,又給金俗喂了奶。
然后,繼續往長陵走。
大約用了三個時辰,終于看到長陵高聳的城門。
當她們終于站在巍峨的城門前,守卒查驗“符傳”時,粗糙的手指劃過木牘的觸感,讓王娡不由得繃緊了脊背。
驗過“符傳”,王娡三人進入長陵城中。
進得城后,王娡便犯了難。
她并不知道田家住在哪里,只她知道母親所嫁的后夫姓田,爵位是右更。
王娡沿路打聽,好像這田右更還算有些名氣,剛問了兩個人便有了他的消息。
“在城的東北有座府邸,家主姓田名玄,爵位是‘右更’。”
“右更”屬于卿爵,是漢朝二十爵第十四級,那可是權貴之家。
王娡不知道田玄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只得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前去看一下。
她想著,這人也姓田,爵位也是右更。
即使田玄不是她要找的人,說不定從那里,可打聽一些有關后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