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真的能改嗎?
王娡抱著希望,但心中卻有些不信。
希望再好,怎抗得住老天捉弄?
她想起三年前,母親也是如此篤信。
可天總是不遂人愿。
王娡十二歲那年,父親王仲病故。家中塌了頂梁柱。
臧兒獨自撐起家,帶著三個孩子,含辛茹苦,艱難度日。
送王娡入宮的事,也不得不暫時擱置。
待到三年守孝期滿,王娡已是十五歲。
臧兒四處打聽門路,想送女兒進宮。
皇帝劉恒崇尚節(jié)儉,后妃不過十人,根本沒有選良家子的打算。
臧兒也想過,將王娡送入哪個皇子的府上。
但一個窮困的農家女人,想結識朝中權貴,難如登天。
四處求告無門之下,臧兒只得放棄幻想。
既然入宮無望,她便為女兒擇婿。
朝廷提倡早婚,以增加人口。
女子十五至三十不嫁,要交五倍算賦。
女子到了十五歲不嫁人,就會成為家中負擔。
正好興仁里金家上門提親。
金王孫的祖父本是臧荼屬下一名戰(zhàn)將。
所以,臧、金兩家也算故交。
當年,臧荼獲罪被殺,金家也受到牽連。
金家是和臧家一同從燕國故地遷到長安。
金王孫的父親金懷,臧兒原本就認識,知道他為人厚道,本分能干。
臧兒對金家也算是知根知底,考慮再三之后,就答應了這門婚事。
但讓臧兒萬萬沒想到的是,金王孫竟如此不爭氣,以至于讓王娡受這么多委屈。
往事不堪回首。
王娡怯生生地問母親:
“阿母,真的能改命嗎?”
臧兒目光堅定:
“能。”
王娡眼底浮起一絲幽怨:
“要是能早些改命,女兒也不會受這么多苦。”
臧兒幫王娡拭去腮邊的淚,溫柔地理著她的發(fā)絲。
想起將王娡嫁給金王孫的原委,臧兒心中滿是自責和愧疚,覺得對不起女兒。
她長長嘆了口氣,痛苦和無奈都凝聚在那雙深沉的眼眸中。
“你恨阿母嗎?”
王娡淚眼汪汪地搖搖頭。
這時,王娡提起替金王孫借錢還債的事。
臧兒聽罷,微微皺起眉頭。
她嘴角卻噙著一絲寵溺的笑容,心疼地抱怨:
“傻孩子,你難道真有替這個畜牲借錢還債的打算?”
雖然語氣里帶著些許責備,但語聲和緩而充滿溫情,更多的卻是濃濃的關愛和擔憂。
銅燈搖曳,光影斑駁。
臧兒伸手撫過女兒凌亂的發(fā)絲,動作輕柔,仿佛怕驚擾她脆弱的心緒。
王娡抬手擦了擦腮邊的淚水,抬眼望著臧兒:
“阿母,阿娡不傻。當時如不這樣說,他恐怕會加倍羞辱于我,根本不會讓我出興仁里,也不會允許我來見母親。”
臧兒點頭表示贊許:
“阿娡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她忽地斂了笑,玉掌在案頭重重一拍,震得博山爐里沉水香灰簌簌飄落,喉頭滾動著擠出下半句:
“即使妻離子散,賭徒也難輕易收手!”
臧兒低頭思索,嗤笑一聲,嘴角斜斜勾起:
“不能替他還債。你幫他還了這次,他還會變本加厲,還會有下次。”
聽母親這樣說,王娡的淚水又涌了出來。
暮色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灑下斑駁暗影。
臧兒指尖輕撫鎏金錯銀的博山爐,爐中龍腦香氤氳升騰。
鏡中母女身影模糊不清,如夢似幻。
王娡腕間的淤青在輕紗下若隱若現,宛如一條蟄伏的紫鱗蛇。
銅燈搖曳的光影里,臧兒突然攥緊女兒手腕。
她觸到王娡掌心異樣的繭——不是織機留下的紋路,而是緊握鋤柄磨出的硬結。
這發(fā)現令她瞳孔驟縮。
臧兒愛憐地將王娡摟在懷里,幫她擦去眼角的淚水,聲音輕緩卻堅定地安慰:
“乖孩子,不怕。要不和那金阿三不過了,阿母再給你找個人家如何?”
王娡沉默著,沒有立即回應母親。
她自小讀書識字,多少懂得一些律法。
聽母親說讓她離開金家重新嫁人,王娡心中有些顧忌。
“這怎么可能?”
臧兒注視著王娡反問。
“為何不可能?”
王娡滿是無奈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阿娡要想離開金家,必須得金阿三應允,要有他的去書。沒有去書私自離開,就是亡匿。抓回去是要被官府罰做苦役的。”
臧兒靜靜地聽王娡說,心中卻在默默思索,對王娡的話未置可否。“沒有去書,我便永遠是金阿三的妻子。”
說到這里,王娡不禁有些垂頭喪氣。
臧兒眉頭輕蹙,雙目微微瞇起,在腦中搜尋著良策。
經過一番思索,好像已是胸有成竹。
看著王娡垂頭喪氣的樣子,臧兒微笑著輕聲安慰:
“阿娡不要氣餒,總會有法子的。一切你就聽阿母的。”
在王娡的心目中,母親是為她遮風擋雨的傘,總能給她守護。
她信任地點點頭:
“嗯!”
臧兒又理了理王娡的發(fā)絲,將濃濃的溫情滋潤到她的心田:
“阿母已經想好了,一定會將你從金家這火坑里撈出來。”
王娡像是在絕處看到了希望,眼中閃出一絲亮光,有說不盡的欣喜:
“真的嗎?”
臧兒堅定地點點頭:
“是真的,阿母不騙你。”
王娡見母親答得肯定,臉上頓時綻起了笑容。
臧兒見王娡有了笑臉,心中寬慰了不少。
她對王娡道:
“天已近晚,我們先用晚飯,等吃過晚飯,阿母安排人為你沐浴更衣,明日帶你去見一個人。”
王娡好奇地問臧兒:
“明日去見何人?”
臧兒一臉神秘,笑而不語。
窗外,晚風輕輕吹動簾角,帶來幾縷初夏的涼意。
堂中燭火跳動,映照著母女倆的身影,投在墻上晃動如夢。
王娡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繭痕,那是長年勞作留下的痕跡。
她曾是母親捧在手心里的乖女,如今卻成了一個每日操持家務、忍氣吞聲的婦人。
她輕輕開口,聲音低啞:
“阿母,有時我在想,若是當初我沒有嫁入金家,會不會……不一樣?”
臧兒沒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緊緊握住女兒的手,感受到她指節(jié)間殘留的溫度。
“世上沒有如果。”她緩緩說道,“但以后要走的路,卻可以改變。”
王娡怔怔地看著母親。
她忽然意識到,母親的眼神中,藏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光——那種屬于掌控命運者的光。
她不再是一個被動等待命運降臨的人,她知道如何讓自己過得更好。
“阿母,”她低聲問,“你是不是早就有了打算?”
臧兒笑了笑,卻沒有否認。
她只說了一句:
“只要你愿意相信,命,就能改。”
這句話,像是一顆種子,悄然埋進了王娡的心里。
也許,真的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