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王孫跪在田府前院大廳中,頭垂得低低的,臉上寫滿了屈辱與不甘。
他剛被兩個(gè)家奴摁在地上一頓羞辱,如今雖已松了手,卻仍像個(gè)斗敗的公雞,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廳中氣氛凝重,陽光透過窗欞灑落在幾案之上,照得那片木牘泛著冷光。
那是金王孫親手畫押的借據(jù)。
田玄端坐上位,神情淡然,仿佛這一切不過是一場例行公事。
吳勝站在門外,目光冷峻,隨時(shí)準(zhǔn)備應(yīng)對突發(fā)狀況。
就在這時(shí),廳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王娡與母親臧兒從后門緩步走入,繞過屏風(fēng),落座于田玄身側(cè)。
金王孫抬起頭,目光落在王娡身上,一時(shí)竟有些恍惚。
她已不是那個(gè)在興仁里蓬頭垢面、被他打得不敢出聲的女子。
此刻的王娡,身穿織錦深衣,云鬢低垂,妝容淡雅,神情從容,眉眼間透著一股自信與沉靜。
她的氣質(zhì),已徹底改變。
金王孫怔怔地看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gè)曾與他同床共枕的女人。
他咽了咽喉嚨,聲音干澀地問:
“是阿娡嗎?”
王娡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一絲波瀾。
她已不再是他的人。
她已不再是那個(gè)任他欺辱的女子。
臧兒在一旁輕嘆一聲,替王娡開口:
“金阿三,阿娡不會(huì)再跟你回去了。你現(xiàn)在回興仁里,明日讓你父親過來,我們好合好散。”
金王孫臉色一變,眼中怒火翻涌。
“你們仗勢欺人!”
臧兒冷笑一聲:
“你也知道什么是仗勢欺人?當(dāng)初你欺辱為你洗衣做飯、生兒育女的阿娡時(shí),可想過什么是仗勢欺人?”
她語氣不疾不徐,卻字字如刀:
“你正眼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們家阿娡。兩下相比,你就是草叢里的野雞,阿娡是天上的鳳凰,你難道不覺得自慚形穢?”
每一句話,都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金王孫臉上。
他羞愧地低頭,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臧兒見他沉默,冷冷道:
“言盡于此,無須多言。你也不要再賴在這里,是你自己走呢?還是讓吳勝他們將你趕出去?”
金王孫咬緊牙關(guān),終于起身。
他憤恨地掃視一眼王娡、臧兒與田玄,轉(zhuǎn)身昂著頭,倔強(qiáng)地走向門外。
吳勝與兩名家奴,一路押送,將他送出田府。
當(dāng)金王孫踏出田府大門那一刻,他心中已燃起滔天怒火。
他邊走邊低聲咒罵:
“田老狗,我要將你告到廷尉府!”
回到興仁里已是傍晚。
新月爬上槐樹梢,井臺(tái)邊的婦人們正圍坐閑聊。
金王孫一進(jìn)門,便被人群圍住。
“阿三,你女人咋沒回來?”
張毛高聲發(fā)問,語氣中帶著譏諷。
金王孫臉色一沉,卻強(qiáng)忍怒氣,低聲道:
“田家人不讓她回來。”
“為啥?”張毛不依不饒。
金王孫咬牙撒謊:
“阿娡的母親說,我們鄉(xiāng)下人是窮酸,不配娶她家女兒。”
此話一出,人群中頓時(shí)炸開了鍋。
“說我們鄉(xiāng)下人窮酸?他們還不是靠我們鄉(xiāng)下人活著!”
“走!咱們現(xiàn)在就去城里,把人抓回來!”
“對!多喊些人,今晚就去!”
現(xiàn)場一片喧嘩,憤怒與躁動(dòng)在人群中蔓延。
伍老孫變皺眉勸道:
“這里人多嘴雜,不如去里正家中,問個(gè)明白,也好讓里正拿個(gè)主意。”
眾人點(diǎn)頭,便簇?fù)碇鹜鯇O、金懷、孫變等人前往里正梁倉家中。
夜色漸深,梁倉家中燈火通明。
眾人圍坐在廳中,情緒激動(dòng)。
梁倉端坐主位,神色凝重。
“阿三,你說說,這中間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王孫低頭回話:
“那日阿娡說想進(jìn)城看看她阿母,我就到你老這兒討了門傳,送她出了里門。原本說好今日上午我去接她回家,誰知到了田家,阿娡的母親卻說她不愿回來了。”
“她說……”金王孫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她說我們鄉(xiāng)下人窮酸,配不上她女兒。”
梁倉眉頭微蹙:
“你有沒有打她?外面可都在傳你打了屋里人。”
“我哪敢啊!”金王孫急忙搖頭,“要是我打了她,她還能歡歡喜喜讓我送她走?”
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梁倉沉吟片刻,擺手制止眾人喧嘩:
“我看這樣,幾位伍老先回去勸勸鄉(xiāng)鄰,莫要聚眾鬧事。明日一早,我和金懷、阿三,還有孫變的伍人,一同進(jìn)城,去田家交涉一下,務(wù)必將人帶回來。”
“若是田家硬頂著不讓帶人呢?”孫變追問。
梁倉神色一肅:
“若真如此,我們也斷不可鬧事。否則縣廷怪罪下來,說是尋釁滋事,誰也吃罪不起。”
金王孫一聽急了:
“不讓鬧事,他們不肯放人,這事就算完了?”
金懷厲聲喝止:“阿三!里正正在說話,哪輪得到你插嘴?”
梁倉擺擺手,示意不必責(zé)備:
“若田家執(zhí)意不放人,我們就以‘舍匿亡人’之罪,告他們于縣廷。阿娡的戶籍仍在興仁里,田家無權(quán)扣人。到時(shí)候,縣廷自會(huì)做主。”
眾人聞言,紛紛點(diǎn)頭稱是。
“還是里正考慮周全!”
“這才是正道!”
“田家再橫,也逃不過律法!”
第二日清晨。
晨光初露,炊煙裊裊。
興仁里尚未完全蘇醒,但已有腳步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梁倉頭戴皂巾,身著青衫,手持一根短杖,走在最前頭。
他身后,金懷神情凝重,金王孫垂頭喪氣,孫變與張毛等幾人緊隨其后,一行人踏上了前往長陵城的道路。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要去右更田府,為金家討回“屋里人”——王娡。
天色微晴,陽光灑在黃土路上,映出一行人的身影。
腳步聲在清晨的田野間回蕩,帶著幾分焦躁,幾分不安。
到了長陵城,眾人由金王孫帶路,穿過幾條街巷,終于來到了田府門前。
只見那府邸巍峨,朱漆大門高聳如山,門前兩尊石獅威風(fēng)凜凜,連門檻都比普通人家的窗臺(tái)還高。
梁倉望著這氣派宅院,一時(shí)竟有些恍惚。
他滿腹狐疑地問金王孫:
“這就是你說的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