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門高聳如山。
門前兩尊石獅威風凜凜。
連門檻都比普通人家的窗臺還高。
當里正梁倉,看到右更田府的大門時,才突然發覺,可能被金王孫所騙。
他滿腹疑惑地問:“這就是你說的田家?”
金王孫點頭道:
“就是這里。”
梁倉又問:
“你屋里的后父叫什么名字?”
金王孫照著王娡的說法答道:
“阿娡說的叫田右更。”
他并不知道,“右更”并非名號,而是爵位;更不知道,這個“右更”,意味著何等身份地位。
而梁倉知道。
他心頭一震,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心中暗恨金王孫。
“你要將老夫害死嗎?”
但是身處右更田府之中,他卻不敢發作。
漢制森嚴,螻蟻難撼
漢朝爵制,共分二十級,等級森嚴,不容僭越。
梁倉的爵位不過是“簪裊”——三級爵,在里民面前尚可擺些架子,但在“右更”面前,便如螻蟻般渺小。
“右更”乃是十四級爵。
那是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之人方能獲得的榮耀,更是朝廷冊封的貴族。
金王孫不知道這些,但梁倉知道。
他知道,若田玄真是“右更”,那么今日之事,已非他所能左右。
甚至,只要田玄一句話,便可讓他這區區里正灰飛煙滅。
他心中頓時生出退意——不如就此折返,莫要招惹這位貴人。
可他不能走。
這一行人,可是全里人都知道的。
里正親自帶隊進城要人,若連門都沒進,就灰溜溜回去,豈不成了全里笑柄?
思來想去,梁倉終究還是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吳勝早在門前等候多時,冷眼旁觀這群從鄉下來的人。
見有人走近,他上下打量一番,發現來者衣著整潔、舉止有度,知是體面人,便未加驅趕。
梁倉拱手施禮:
“這位兄臺,請問此處可是田右更府上?”
吳勝回了一禮,問道:
“這位鄉黨有何事?”
梁倉答道:
“我乃城東興仁里里正,因里中金家兒婦之事特來拜見貴主,望兄臺通稟一聲。”
吳勝聽罷,點了點頭,轉身入內通報。
不多時,偏門開啟,吳勝請梁倉一行人入府。
剛進門,四名家奴已列隊候于門前,目光如刀,令人心生寒意。
吳勝道:
“家主交代,只讓姻親金懷一人進去相見,其余人在門房稍候。”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言。
金懷看了看梁倉,眼中帶著詢問之意。
梁倉無奈點頭:
“你就按吩咐進去吧,我們在此等候。”
一場談判,一場命運的分水嶺
半個時辰后,金懷由吳勝領著回到門房。
他面色沉重,一出來便向梁倉躬身行禮:
“金懷教子無方,惹下麻煩,讓里正與諸位鄉鄰受累,實在慚愧。”
梁倉急問:
“田右更如何說的?”
金懷看了金王孫一眼,語氣復雜:
“此事……乃雙方兒女私事,由我與女家私下解決即可,不必再勞煩里正與諸位。”
說罷,他再次深深一揖:
“各位請回吧,金懷告罪。”
梁倉雖心有不甘,但也知此事已非他所能插手,只得帶領眾人黯然離去。
同行的張毛還不知深淺,他低聲問梁倉。
“我們這就回去嗎?”
梁倉瞪了他一眼,輕聲斥責。
“小子,不得胡言。”
原來,金懷進入田府大廳后,見到了田玄與臧兒。
田玄取出那片木牘,將金王孫簽字畫押的借據擺在案上。
金懷識字,一看之下,怒火中燒。
他萬萬沒想到,兒子竟然背著自己賭博欠債,還簽下如此把柄。
田玄緩緩開口:
“若此事告到縣廷,金王孫、梁碗兒、孫狗兒皆當罰戍邊;你們伍的老少、里正也難逃責罰。你愿如何處置?”
金懷沉默良久,終是明白:平民之家,怎敢與十四級爵的貴人對簿公堂?一旦事情鬧大,不僅兒子前途盡毀,還會牽連整個里中。
權衡再三,他只能低聲下氣地問:
“右更大人,這事如何了結?”
田玄語氣溫和,卻字字如鐵:
“王娡既不愿回鄉,不如放她離家。如此,金家也可另娶賢婦,豈不兩全其美?”
金懷苦笑,唯有點頭應允,同意讓金王孫立下去書,放王娡返還母家。
對于金王孫和王娡的女兒金俗,因為跟著王娡無法入籍,只能留在金家。
臧兒不放心讓金俗跟著金王孫,就和金懷商議由金懷夫婦撫養,田家每年給些錢作為補償,等到金俗長大,由臧兒準備嫁妝打發她出嫁。
對金俗如此安排,是金懷求之不得之事,他當即欣然同意。
就這樣,雙方商定了王娡離開金家的各項安排。
梁倉等人走后,金懷領著金王孫再次回到田府前院大廳。
按照剛才雙方商定的結果,金懷在已經寫好的去妻書上畫了花押,按了手印。
由于婚姻是父母之命,所以是否去留,金王孫并做不得主。
他心中有一萬個不愿,卻不得不聽命于金懷,也跟著在去妻書上畫了花押,按了手印。
臧兒收起去妻書,給了金懷五千錢作為扶養金俗一年的費用。
田玄告訴金懷,金王孫的賭債不用再還,如果梁碗兒、孫狗兒再敢催逼,就讓里正梁倉到田府找他來要。
有田玄為他撐腰,金懷自然是千恩萬謝。
一切說好,臧兒讓人將金俗從王娡那兒抱來。
王娡抱著女兒,淚如雨下,雖有萬般不舍,卻終究只能放手。
她看著金懷將女兒抱走,心中如刀割般疼痛,卻再無回頭之路。
田玄站在廊下,目送金懷父子離去。
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映出一抹淡淡的威嚴。
這一刻,王娡知道,她終于掙脫了命運的枷鎖。
她不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弱女子。
她,將踏上一條全新的道路。
當去妻書的墨色,深深洇進木牘紋理。
右更田府的石榴花,正開成火紅的鳳凰。
臧兒的指尖撫過王娡的玉腕,不經意間觸到她腕間舊傷——那是金王孫踹翻蠶架時留下的疤痕。
王娡眉心微蹙,想起七日前的場景:雪白的蠶兒在泥漿里扭動,像極了此刻她怦怦跳動的心房。
臧兒的眸光落在女兒頸間血色鳳佩之上,眼神驕傲而堅定。
“記住,你是燕王臧氏血脈。”
王娡與臧兒目光相對的剎那,她舉首望向長安方向,隱約聽見宮墻深處傳來編鐘清鳴——那是未央宮每日卯時的晨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