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妻書的墨色,洇入木牘紋理。
指印的朱砂紅,染紅了田府的石榴花。
王娡終于逃出金家的牢籠,獲得了自由。
而她曾在長陵街頭邂逅的黑衣公子——那個溫柔而神秘的男子,此刻,卻正陷入被父皇猜疑的旋渦里。
未央宮·玉堂殿
昏暗中,藥味混著腐臭彌漫,令人窒息。
劉恒俯臥在榻上,背上惡瘡潰爛流膿,惡臭撲鼻。
皇太子劉啟跪坐在榻前,望著父親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忽然,劉恒開口了:
“啟兒,你幫阿父將膿血吸出來。”
劉啟怔住。
他望著瘡口,鼻尖泛起一陣惡心。
“阿父,是吸膿血嗎?”
劉恒緩緩點頭,眼神深沉如淵。
“你幫阿父將膿血吸出來。”
劉啟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絕。
他是皇太子。
他只能跪下,咬緊牙關(guān),將嘴唇湊近那潰爛的瘡口。
腥臭撲鼻,黏膩的觸感漫延舌尖。
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陣眩暈。
但他不能停。
他必須完成這個“孝心的試煉”。
一滴,又一滴。
膿血被他吸盡。
他猛地直起身子,大口喘息,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淋漓。
他強(qiáng)裝平靜,低聲問:“阿父,好些了嗎?”
劉恒輕輕點頭:“好些了。”
但他的眼神冷峻,語氣漠然。
劉啟知道,父皇對他的表現(xiàn)并不滿意。
劉恒揮了揮手:“北宮,朕要歇息,送皇太子出宮。”
劉啟叩首告退。
走出殿門,他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玉堂殿。
“北宮,本宮有一事請教,還望直言。”
“殿下折煞老奴了,有話請講。”
“你可知,圣上為何命本宮吸膿?”
“或許……與鄧通有關(guān)。”
劉啟聞言,臉色驟變。
“那個諂媚小人!本宮有一日,非讓他貧窮饑餓而死!”
北宮伯子連忙擺手:“鄧大夫不敢說殿下不是,只是……昨日他為圣上吸膿后,說了一句‘天下最愛陛下者,當(dāng)屬太子’。”
劉啟怔住。
原來,這是試探。
一個用孝心換猜疑的試探。
他仰天長嘆:“唉,想不到對父親的疼愛之心,本宮竟不如一個臣子。”
母后疼愛弟弟,如今又引起父皇猜疑。
劉啟在心中問自己:
“我這個皇太子,今后該如何自處?”
檐角銅鈴輕響,聲聲如針落地。
父親背上的暗紅,成為劉啟揮之不去的陰影。
清涼殿飄出裊裊檀香,卻遮不住喉頭翻涌的咸腥。
他向北宮伯子低聲致謝,轉(zhuǎn)身離開大殿,步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冰面上,寒意直透心底。
劉啟步履沉重地回到了太子宮。
太子宮,金碧輝煌,雕梁畫棟。
可此刻在他眼中,卻更像是一座孤寂的牢籠。
他緩緩走過回廊,穿過朱門玉階,目光空洞,心緒紛亂。
初夏的風(fēng),帶著傷感和無情,枝頭的繁花在風(fēng)中掙扎,卻最終無法逃脫殞落的宿命。
這片片落英,飄落在他的心頭,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寂寞。
他仰望蒼穹,良久不語,終是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涼。
身為太子,劉啟本應(yīng)是萬人之上的尊貴存在,而他為何如此苦悶和無奈?
父親劉恒的猜疑和冷漠。
母親竇皇后的強(qiáng)勢和干涉。
百依百順的妻妾們,她們的笑容背后,隱藏著刀光劍影。
親如手足的兄弟劉武,也讓他越來越看不透。
這一重重壓力,層層疊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在心中反復(fù)質(zhì)問自己: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還有真情嗎?
沒有答案。
他累了,真的累了。
回到太子宮前殿書房,劉啟一言不發(fā)地坐在案前,臉色陰沉,眉頭緊鎖。
宦者龐興侍立一旁,見狀不敢多言,大氣都不敢出。
他知道,此時此刻,稍有不慎,便會招來雷霆之怒。
劉啟閉上眼,試圖從這片混亂與喧囂中尋得片刻寧靜,但內(nèi)心的波瀾卻如潮水般翻涌不止。
他想找一個人傾訴,找一個能聽懂他、理解他的人。
可是,在這座布滿權(quán)謀與算計的宮廷之中,又有誰是他真正可以信賴的人?
驀然,一個身影浮現(xiàn)在他腦海之中。
她是誰?他一時也說不清。
只是記得,那日在長陵街上的犢車?yán)铮仨恍Γ?/p>
還記得,那間羊肉湯肆前,她溫婉嫻雅的身影。
那一笑,那一眼,竟成了他記憶中最柔軟的一角。
他忽然生出一股強(qiáng)烈的沖動——去找她!
哪怕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也好!
他猛地睜開眼睛,喚道:“龐興。”
“奴婢在。”龐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應(yīng)聲。
“讓廉凌將軍備馬。”
龐興不敢多問,也不敢遲疑,連忙應(yīng)道:“諾!老奴這就去。”
前殿院內(nèi),一片靜謐。
一名身著魚鱗細(xì)甲、頭戴鹖尾冠的年輕將領(lǐng)正站在殿前,目光凝視遠(yuǎn)方。
他便是太子中郎廉凌,一身戎裝,英姿勃發(fā),透出一股冷峻而堅定的氣息。
接到傳令后,他迅速調(diào)集兩名護(hù)衛(wèi),牽馬等候。
劉啟步出前殿書房,神色冷峻,步伐堅定。
廉凌上前施禮。
“殿下要去何處?”
“隨本宮去一趟長陵邑。”
廉凌聞言一驚,連忙勸阻。
“殿下,護(hù)衛(wèi)太少,不合出宮禮制,還請三思。”
劉啟卻不予理會,翻身上馬,一抖韁繩,駿馬揚蹄疾馳而出。
廉凌等人無奈,只得緊隨其后,唯恐出了差池。
出太子宮南門,然后沿大街向西,出直城門,到了長安城外。
城外向北是通往長陵邑的官道。
四人四騎,在官道上疾馳,身后揚起一道煙塵。
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長陵城。
進(jìn)入城內(nèi),幾人放慢速度。
劉啟走在前面,直接來到胡家羊肉湯肆。
到了鋪子前,他翻身下馬,將馬韁交與廉凌,親自到食肆中詢問。
因劉啟氣度不凡,食肆中伙計對他印象很深。
他依然記得,這是前幾日曾來過肆中的黑衣公子。
伙計迎上來,哈腰和劉啟打招呼。
“公子可是要用飯?請里面就坐。”
劉啟也不與他客氣,冷峻地看著伙計。
“不用飯,向你打聽一個人。”
伙計陪著笑臉。
“公子只管問,大半個長陵的人,小的都認(rèn)識。”
“你可曾記得,前幾日在此用飯的兩位女子?”
劉啟冷著臉問,好像在審問犯人。
伙計一時有些迷惑。
“兩位女子?”
心說,在這兒用飯的女子成百上千,我知道你問的是哪個?
但他又不敢發(fā)作,只好撓頭做出思索的樣子。
“就是前幾日我在此用飯,那位小娘子在門前與人吵架的兩位女子。”
劉啟提醒伙計。
伙計恍然想起當(dāng)日的情景,臉上露出笑。
“小的想起來了,你說的是田右更府的小娘子。”
聽說伙計認(rèn)得那位小娘子,劉啟心中一喜,面上有了一絲笑容。
他心中有些急切,接著催問。
“那位年長的女郎,你是否認(rèn)得?”
伙計茫然搖頭。
“那位年長的娘子,小的卻不認(rèn)得,以前從來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