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未至,心已先驚。
劉啟正啃著一顆李子,汁水順著指縫流下。
他以為館陶公主會說出什么驚天秘事,
可當劉嫖輕描淡寫道:
“她曾經嫁人。”
他懸著的心,忽地落了地。
面上神情一松,連咬李子的力道都輕了幾分。
“我以為什么大事,不就是嫁過人嗎?”
“阿姊,你嚇我一跳。”
說罷,把剩下的李子塞進嘴里,
一邊嚼,一邊催促:
“快說快說,上午到底發生了什么?”
劉嫖微微一笑,眼波流轉:
“她不是尋常女子。”
她緩緩道來——
繪畫時,寥寥數筆,意蘊深遠;
寫字時,筆力沉穩,字跡娟秀;
最令人驚艷的是那一曲秦箏,指若流泉,聲如松風,傾倒座中所有人。
更難得的是,面對梁王后暗中刁難,
她不怒不爭,只一笑化解,
如春風拂雪,悄然無聲。
“我想,這或許就是吸引你的地方。”
劉嫖意味深長地看劉啟一眼,“不是她的美,是她的靜。”
劉啟聽著,嘴角不自覺上揚。
當聽到梁王后故意讓王娡表演,
他忍不住皺眉:
“這個阿瓊,吃的哪門子飛醋?”
劉嫖掩口而笑:
“許是她看見——阿武看她的眼神,太亮了。”
劉啟會心一笑,又帶幾分埋怨:
“這兩口子,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他越聽越心動,恨不得立刻將她接入太子宮,
“阿姊,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安排?”
劉嫖沉吟片刻,道出計劃:
“過幾日,我接她入府,送她去皇后身邊做女史。”
“她才智過人,定能博得母后歡心。”
“再尋時機,勸母后將她納入太子宮。”
劉啟卻猛地搖頭:
“不行。”
劉嫖挑眉:
“為何?”
他聲音低沉下來:
“母后性情多變,宮中波詭云譎。”
“一個民間女子貿然入宮……”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想起那些無聲消失的美人,
心口一緊。
他不怕自己受罰,
只怕她,連一聲哀鳴都來不及發出。
劉嫖看著他焦急的神情,心中暗笑。
“那你說,該如何?”
劉啟深吸一口氣,說出他的計劃:
“先讓她住進你府中,由你派人教她宮規禮儀。”
“再帶她多入宮走動,讓她熟悉環境。”
“等她準備好了……再尋良機,送她入宮。”
劉嫖聽罷,緩緩點頭:
“這樣……更好。”
她不得不承認,弟弟的考慮,比她更周全。
可劉啟又皺眉:
“但有一事,必須嚴守秘密。”
“若母后提前知曉,功敗垂成不說,她更會陷入險境。”
劉嫖也正色:
“我明白。”
“消息若漏,你我皆難逃責罰。”
她玩笑道:
“你頂多被訓斥幾句,我可要被母后趕回封地了。”
兩人相視而笑,緊張稍緩。
可劉啟眉頭未展:
“還有一人……”
“誰?”
“阿武。”
他聲音壓低:
“他知道我對王娡有意。”
“梁王后若從他口中聽去……”
“在母后面前一句無心之言,便足以毀了她。”
空氣驟然凝固。
劉嫖沉思片刻:
“阿瓊那兒,我親自去說。”
“你也叮囑阿武,讓他管住嘴。”
她相信,只要他們謹慎,便無破綻。
就在兩人以為萬無一失時,
劉嫖忽然想起一人——
“你家太子妃阿瑤呢?”
“她也在府中見過王娡。”
劉啟心頭一緊。
可他很快鎮定:
“阿瑤不知我與王娡之事。”
“進太子宮前,我會先與她商議,征得太后同意。”
他相信,只要步步為營,終能護她周全。
可他不知道——
天衣非縫,心網已成。
有些事,一旦動念,便如蛛絲,
看似無形,卻已纏住命運。
夜深如墨,一道驚雷撕裂天幕。
王娡猛地從夢中驚醒,心跳如鼓。
窗外暴雨傾盆,電光一閃,
照亮她蒼白的臉。
她下意識抓住被角,指尖冰涼。
她多想有個懷抱可以依偎——
可俗兒不在,母親在后堂,
她只能獨自面對這漫漫長夜。
她閉眼,深吸一口氣,
腦海中浮現出母親的笑臉,
那雙手曾為她梳發,為她拭淚,
一點點,撫平她心底的恐懼。
雨聲漸緩,她重新睡去。
翌日清晨,雨過天晴。
天空湛藍如洗,晨光溫柔。
王娡帶棗兒入園散步。
花瓣含露,晶瑩剔透;
葉尖水珠,映著朝陽,如碎金閃爍。
她望著枝頭新葉,輕嘆一聲:
“我想俗兒了。”
聲音極輕,卻帶著一絲蒼涼。
棗兒安慰:
“俗兒有大父大母照看,不會有事。”
王娡仰頭望著嫩葉,柔聲道:
“上午你和紫菱去買些布料和絲絮。”
“做衣裳?”棗兒問。
“嗯。”她微笑,“給俗兒做幾件新衣。”
王娡回房寫下所需,帶棗兒去后堂問安。
臧兒正與小妹皃姁說話,見她來,含笑點頭。
王娡屈膝施禮:
“母親安好。”
臧兒抱著皃姁,溫聲道:
“昨夜打雷,可嚇著你了?”
王娡一笑:
“阿母總當我是孩子。”
皃姁調皮道:
“我嚇得縮成刺猬,半夜都沒睡!”
三人說笑片刻,王娡取出木牘:
“阿母,我想給俗兒做些新衣,想討些好料子。”
臧兒欣慰點頭:
“阿娡如今也是做阿母的,心連著心。”
“秋桐,去庫中取些上等布料來。”
王娡心頭一暖:
“謝阿母。”
早飯后,王娡回院。
紫菱、棗兒已將布料取回,五彩斑斕,潔白如雪。
她一塊塊翻看,指尖輕撫,
仿佛已看見俗兒穿上新衣,蹦跳歡笑。
她鋪布、展平、執剪,
玉手翻飛,片刻間,一件夏衣已裁成。
棗兒驚嘆:
“大娘手藝真好!”
王娡一笑:
“都是阿母教的。”
“只可惜,沒教我耕田織布,害我在金家抬不起頭。”
棗兒笑:
“大娘這手,生來就不是種地的。”
她繼續縫制,一針一線,
縫的是衣裳,織的是思念。
棗兒忽問:
“做這么多,俗兒穿得完嗎?”
王娡輕嘆:
“她長得快,一件衣裳穿不了兩月。”
“以前我在身邊,隨時能做。”
“如今……只能多備些。”
這時,秋桐來喚:
“大娘,夫人請您過去。”
王娡放下針線,隨她而去。
后堂,臧兒獨坐窗邊,眉間隱有憂色。
見她來,勉強一笑:
“阿娡,坐。”
她起身,從箱中取出一只小巧漆盒,
通體黑漆,描金鳳紋,
看樣子里面裝著貴重之物。
她將盒子輕輕放在案上,
目光復雜:
“阿娡,這盒子……你收好。”
王娡心頭一跳。
這盒子,她從未見過。
如此精致的盒子里,裝的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