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兒手指顫抖,緩緩打開漆盒。
王娡一眼便認(rèn)出——
那塊雙鳳玉佩,靜靜躺在黑漆之內(nèi),
紅如凝血,光似暗火。
她心頭一震。
出嫁前母親的囑托猶在耳畔:
“餓死不能賣玉。”
她一直不解,為何一塊玉佩,竟能重過性命?
如今,它就躺在眼前,
仿佛在無聲質(zhì)問:
你,可配得上它的重量?
臧兒將玉佩捧出,托于掌心。
修長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路。
這玉佩通體赤紅,
正面暗紋,恰似“雙鳳朝陽”——
中間紅日當(dāng)空,兩側(cè)雙鳳展翼,栩栩如生。
背面那些模糊古篆,
仿佛不是刻上去的,
而是用血與火鑄就的誓言。
王娡雖不識其義,
卻能感受到一股來自血脈深處的召喚,
如心跳,如低語,如前世回響。
臧兒凝視玉佩,思緒如風(fēng),
穿越時(shí)空,回到那血與火的夜晚——
刀光劈開血霧,
祖父臧荼的青銅胄,裂成兩半。
他踉蹌跌坐于殘肢之間,
喉間噴涌的血沫,染紅戰(zhàn)衣。
他反手攥住穿透左肩的狼牙箭,
折斷的箭桿,在掌心刻出血槽。
風(fēng)中傳來他沙啞的笑聲:
“劉季小兒……燕聲未絕……鳳鳴未央……”
話音未落,三柄環(huán)首刀已貫入胸腹。
斷裂的詛咒,隨北風(fēng)卷過易水,
如青銅編鐘,在戰(zhàn)場震蕩,
千年不散。
城破之日,臧兒尚在襁褓。
鳳佩、血玉環(huán)本是一對。
母親田氏懷抱她逃亡兵亂,
匆忙中將鳳佩塞進(jìn)襁褓,
卻將血玉環(huán)遺失在燕宮。
憶及祖父遭屠之慘,
臧兒望著手中玉佩,眸中凝出血色。
她低聲呢喃,字字如鐵:
“祖父魂兮歸來,我必讓燕王之后,入主未央。”
臧兒緩緩吸了口氣,
仿佛從那場血色夢魘中掙脫。
她抬眼,目光落在王娡臉上,
復(fù)雜而深沉。
“阿娡,”
她的聲音低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可知這雙鳳玉佩,意味著什么?”
王娡輕輕搖頭,
心中卻已隱隱有了某種預(yù)感。
臧兒將玉佩遞到她面前,指尖仍有些顫抖:
“這是燕國王族之物。”
王娡一怔,睜大雙眼:
“燕國王族之物?”
臧兒點(diǎn)頭,語調(diào)沉重:
“你外曾祖父,乃燕王臧荼。
他本是項(xiàng)羽所封諸侯,后歸附高祖,卻未得善終。
這些,你可記得?”
王娡點(diǎn)頭:
“女兒記得。”
“但我未對你說過……”
“你外曾祖戰(zhàn)死前,留下一句詛咒:
‘劉季小兒……燕聲未絕……鳳鳴未央……’”
臧兒指了指雙鳳玉佩背面的古篆,
“這些字,相傳是臧氏始祖周公旦,
用朱砂寫就的《鴟鸮》銘文:
‘既取吾子,無毀我室。’”
頓了一頓,臧兒向王娡解釋,這句銘文蘊(yùn)含的深意。
“其意是說,只要巢還在,鴟鸮便會繁衍不息。”
王娡低頭凝視玉佩,
忽然覺得它不再只是“祖?zhèn)髦铩保?/p>
而是承載著一段被塵封的血與火的歷史。
“阿母為何現(xiàn)在才告訴女兒這些?”
她低聲問。
臧兒望著她,目光如炬:
“因?yàn)槲抑馈?/p>
你的命運(yùn),不該止步于一個(gè)普通女子。”
她握住王娡的手,語氣堅(jiān)定:
“你嫁金王孫,是命中之劫;
鳳鳴未央,才是你此生的命數(shù)。”
王娡心頭一緊:
“你是說……讓我進(jìn)宮,不只是為了榮華富貴?”
臧兒點(diǎn)頭,一字一句:
“你要生下未來的天子,
讓燕王的血脈,流淌在未央宮中。”
空氣凝固。
王娡只覺胸口起伏,心跳如擂鼓。
她終于明白——
母親這些年所有的安排,都不是偶然。
她不是棋子。
她是利刃。
臧兒謀劃的,是——
讓王娡生下天子,
完成燕王遺脈對劉邦的血脈復(fù)仇。
王娡沒有說話。
她低頭看著掌心的玉佩,
耳邊仿佛又響起祖父臨死前那句斷絕的詛咒:
“劉季小兒……燕聲未絕……鳳鳴未央……”
夜風(fēng)穿窗,吹動(dòng)燭火搖曳。
王娡望著玉佩,
第一次感受到它的重量——
不只是玉石的分量,
更是命運(yùn)的枷鎖。
這時(shí),臧兒從席上站起,
緩緩走到王娡跟前,坐下。
她兩手捏著雙鳳佩的絲繩,
端詳片刻,重新為女兒戴上。
戴好之后,她深情注視著王娡,
眼中是愛,是痛,是千言萬語。
王娡深吸一口氣,
能感受到雙鳳佩隨呼吸輕輕起伏,
仿佛在跳動(dòng)著一顆與她心共鳴的節(jié)拍。
臧兒撫著她的長發(fā),輕柔地理著,
聲音溫軟,卻字字如釘:
“戴上這塊玉佩,
它就會與你的靈魂相連,與家族的血脈相連。”
“你將來所走之路,長路多艱,
時(shí)刻不能氣餒。
有它的靈力相助,
我家阿娡,定會度過道道難關(guān)。”
王娡眼中溫?zé)幔煅庶c(diǎn)頭:
“嗯,阿娡記下了。”
臧兒輕嘆,遺憾深重:
“只可惜……血玉環(huán)遺失在燕宮。
只剩鳳佩,已沒了靈性。”
王娡眸光微閃:
“難道這鳳佩還有靈性?我怎么沒感覺到?”
臧兒搖頭:
“是外大母說的。
兩物合一,才有靈性。
佩戴之人,會生出絲絲涼意。”
此話一出,王娡心頭一震。
她陡然想起——
那日在官道旁跪迎皇后鸞駕時(shí),
胸前玉佩,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向臧兒描述了當(dāng)時(shí)情景。
臧兒聽罷,渾身一震,幾近失聲。
手指顫抖,如遭雷擊。
片刻后,她喃喃低語:
“難道說……血玉環(huán)并未受損?
而是……進(jìn)了皇宮?”
王娡心頭驟緊:
“你是說,皇后她……”
臧兒緩緩點(diǎn)頭,眼中閃爍奇異光芒:
“極有可能。”
“若非血玉環(huán)感應(yīng)到了鳳佩,
又怎會在那一刻,喚醒它的靈性?”
王娡怔住。
她從未想過——
自己貼身佩戴的玉佩,
竟能與宮中最尊貴的女人,
產(chǎn)生某種神秘的共鳴。
她按捺不住激動(dòng):
“阿母,若我入宮,是否要探查血玉環(huán)下落?”
臧兒卻猛然阻止。
目光如炬,語氣堅(jiān)定:
“不可。”
“血玉環(huán)若在宮中,必在極隱秘處。
你若貿(mào)然追尋,反會引火燒身。”
“記住,你的使命,不是尋環(huán),
而是——鳳鳴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