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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哭聲如影

那聲清晰無比、帶著哭腔的“姐姐…我好疼啊…”,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李清梅的耳膜,直抵大腦深處!她自己的聲音!在午夜死寂的走廊里,在緊閉的門外,悲切地呼喚著“姐姐”!

巨大的驚駭如同無形的巨手,瞬間扼住了她的喉嚨,掐滅了她喉嚨里即將沖出的尖叫。她像一尊被瞬間凍結的冰雕,僵硬地貼著冰冷的門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腕間那冰冷刺骨的倒計時紋身——1824:21:30。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戰栗。

門外,那屬于“自己”的、帶著無盡委屈和痛苦的哭泣聲,在短暫的清晰呼喚之后,又變回了斷斷續續、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嗚…嗚嗚…嗚嗚嗚…”聲音近在咫尺,仿佛哭泣的人就背靠著她的房門,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那悲慟的聲波,甚至能讓她感覺到門板傳來極其細微的、如同共鳴般的震動。

不能應答!絕對不能應答!守鐘人嘶啞的警告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意識深處。21點之后的敲門聲是禁忌,這詭異的哭聲…誰敢說不是另一種更隱蔽、更致命的“應答”陷阱?

她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彌漫開一股淡淡的鐵銹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保持一絲清明。她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地維持著貼在門板上的姿勢,連最細微的動作都不敢有,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響,就會被門外那“東西”捕捉到,從而觸發更恐怖的規則。

時間在極度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門外的哭聲時高時低,時而如同幼獸哀鳴,時而又變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指甲刮擦黑板般的抽噎。李清梅的神經繃緊到了極限,太陽穴突突直跳,后背的冷汗干了又濕,濕了又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半小時,那持續不斷的嗚咽聲,毫無征兆地…停了。

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死寂。

比哭聲存在時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個房間,甚至仿佛連窗外微弱的路燈光都被這沉重的寂靜吞噬了。

李清梅的心臟幾乎停跳。她依舊維持著僵硬的姿勢,耳朵緊緊貼著門板,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捕捉著門外一絲一毫的動靜。

沒有腳步聲。

沒有呼吸聲。

沒有任何物體移動的摩擦聲。

只有一片純粹的、濃稠的、仿佛能將靈魂都凍結的寂靜。

又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門外依舊沒有任何動靜。那哭泣的“東西”,似乎真的離開了,或者…它從未離開,只是屏息靜氣地潛伏在黑暗中,等待著她的松懈?

李清梅的身體因為長時間的緊繃和恐懼而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四肢酸麻僵硬。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了。她必須確認。

她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將臉從門板上移開。動作輕得如同羽毛飄落,生怕驚擾了門外的寂靜。然后,她屏住呼吸,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著如同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向后退去。腳掌輕輕落在木地板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她一直退到房間中央,遠離了那扇仿佛連接著深淵的房門。

直到后背抵住了冰涼的寫字臺邊緣,她才仿佛虛脫般,順著桌腿滑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剛剛逃離了溺斃的邊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擂鼓般的悶響。

暫時…安全了?

她蜷縮在寫字臺和床鋪形成的狹小三角區里,雙臂緊緊環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去。身體因為后怕和極度的緊張而無法抑制地顫抖著。儲藏室的戶籍檔案,冰箱里視而不見的腐爛蛋糕,門外那屬于“自己”的詭異哭聲…所有扭曲的、否定她存在的證據,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地沖刷著她搖搖欲墜的理智。

她是誰?

一個被世界規則否定的幽靈?

一個被困在小說背面的提線木偶?

手腕內側的倒計時紋身,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卻頑固的暗紅光暈:1824:21:00。那冰冷而規律的震動感,像是一雙來自深淵的眼睛,在黑暗中無聲地注視著她,嘲笑著她的恐懼和掙扎。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幾乎要將她拖入無邊的黑暗。就在意識即將被絕望徹底淹沒的瞬間,她眼角的余光,無意間瞥到了手腕上那跳動的數字下方,那個之前被她忽略的、更小的、帶著冰冷金屬質感的符號。

那并非簡單的沙漏。在暗紅光芒的映照下,她看得更清晰了一些。那是由兩個極其微小的、相互咬合的齒輪構成的圖案。齒輪的邊緣,似乎還延伸出幾道極其纖細的、如同電路板紋路般的線條,指向紋身的深處。

一個模糊的、來自守鐘人意識碎片的信息,如同沉船中浮起的碎片,猛地撞入她的腦海:

“…齒輪…找到你的錨點…在規則的夾縫里…只有錨定之物…才能短暫對抗‘家’的侵蝕…”

錨點?

錨定之物?

李清梅猛地抬起頭,渙散的眼神因為捕捉到一絲微弱的可能性而重新聚焦。她環顧著這間屬于自己的小屋。黑暗依舊濃重,但她的目光卻如同探照燈般急切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寫字臺、單人床、塞滿了課本和復習資料的書架、墻上貼著幾張褪色的明星海報、窗臺上擺著一小盆蔫頭耷腦的綠蘿…這些都是她生活了多年的痕跡。但哪些是真正的“錨點”?哪些是能讓她在這個扭曲的“家”中,短暫獲得一絲喘息和立足之地的“真實”?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書桌靠墻那一側,一個不起眼的、深藍色硬殼筆記本上。那不是課本,也不是復習資料。那是她的日記。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文字!她自己的文字!記錄著她真實的、未被這個世界規則篡改過的感受和經歷的文字!這會不會就是她的“錨點”?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和疲憊。她幾乎是撲了過去,動作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笨拙,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渾然不覺。她一把抓過那個深藍色的硬殼筆記本。封面上用銀色的筆寫著“心跡”兩個字,字跡有些幼稚,是她初中時買的。

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她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虔誠和巨大的忐忑,猛地翻開了筆記本!

紙張特有的、微帶粗糙的觸感傳來。熟悉的、略顯稚嫩的筆跡映入眼簾。第一篇日記的日期,赫然是五年前,她剛上初中不久。

“9月1日,晴。

今天開學第一天,好緊張。新同桌是個男生,話好多,有點煩。姐姐說初中很重要,要好好學習…媽媽做的紅燒肉還是那么好吃…”

平淡無奇的日常記錄。字跡清晰,內容連貫,沒有任何被篡改的痕跡!李清梅的心臟狂跳起來,她迫不及待地往后翻。

“10月15日,陰。

數學考砸了,只考了72分。被老師點名批評,好丟臉。回家路上差點哭了,不敢告訴媽媽。姐姐幫我分析了錯題,她說下次努力就好…”

“1月20日,雪。

今天和姐姐堆了雪人!好開心!我的手都凍紅了,但是雪人很可愛,我們給它戴了我的紅圍巾。爸爸給我們拍了照片…”

一頁頁翻過。屬于“李清梅”的、平凡卻又真實的初中生活碎片,透過稚嫩的筆觸流淌出來。有煩惱,有快樂,有對姐姐的依賴,有對父母的抱怨…字里行間充滿了鮮活的煙火氣,與這個“家”里處處透露的詭異和否定格格不入!

翻到最近的一頁,日期是高考前一周。

“6月1日,悶熱。

最后沖刺了!好累,感覺腦子要炸了。做了一套理綜,錯了好多,心情低落。媽媽燉了雞湯,放了紅棗,說補腦。晚上姐姐打電話回來鼓勵我,讓我別緊張,說我是最棒的。嗯!加油!李清梅!你一定可以的!”

最后那句“加油!李清梅!你一定可以的!”,字跡因為用力而微微透過了紙背,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心和自我打氣的倔強。

看著這些熟悉的文字,看著“李清梅”這個名字一次次、無比自然地出現在日記里,記錄著她的喜怒哀樂,李清梅的視線瞬間模糊了。滾燙的液體無法控制地涌出眼眶,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泛黃的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是真的!

這些記錄是真的!

她存在過!她在這個房間里,在這個書桌前,用這支筆,寫下了這些文字!這些文字就是她的痕跡!是她對抗這個扭曲世界規則的“錨點”!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委屈、激動和劫后余生般的暖流,猛地沖垮了她緊繃的神經。她緊緊地將日記本抱在懷里,仿佛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將臉深深埋進散發著淡淡紙墨香氣的書頁里,肩膀無法抑制地抽動起來。壓抑了許久的恐懼、孤獨和巨大的認知顛覆所帶來的痛苦,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無聲的、洶涌的淚水。

淚水浸濕了書頁,也浸潤了她干涸絕望的心田。在這個被黑暗和詭異包圍的小小房間里,在這本記錄著她真實過往的日記本前,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卻真實無比的“存在感”。她不再是一個被世界規則徹底否定的幽靈,這本日記就是她存在于此的鐵證!是她靈魂的錨點!

哭了許久,直到情緒稍稍平復,李清梅才抬起布滿淚痕的臉。她依舊緊緊抱著日記本,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手腕上的倒計時紋身依舊在跳動:1824:20:15。冰冷依舊,但那份冰冷所帶來的、要將她徹底吞噬的絕望感,似乎被懷中的日記本驅散了一些。

她靠在冰涼的寫字臺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路燈光,開始仔細地、一頁頁地重讀自己的日記。那些熟悉的文字,此刻擁有了撫慰人心的力量。她沉浸在那些平凡的記錄里,回憶著當時的場景,姐姐鼓勵的話語,媽媽燉的雞湯的味道…這些真實的、溫暖的碎片,構筑起一道脆弱的、卻暫時能抵御外界寒意的屏障。

隨著心緒的逐漸平靜,一種強烈的、想要尋求答案的渴望再次升起。門外的哭聲…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聲音!這太詭異,太可怕了!這哭聲是從哪里來的?它意味著什么?守鐘人只警告了敲門聲,卻沒有提及哭聲。這是否代表著另一種規則?或者…一個線索?

恐懼雖然依舊存在,但懷抱著日記本所帶來的“錨定”感,讓她多了一絲勇氣。她不能坐以待斃。她需要弄清楚這哭聲的來源!這或許是她理解這個“背面世界”、理解自身處境的關鍵!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腦海中逐漸成形。

她不能直接開門應答,那無疑是自殺。但她可以…探查!

目光在房間里逡巡,最終落在了窗戶上。她的房間窗戶,正對著房子側面一條狹窄的、堆放著雜物的夾道。而姐姐李清然的房間窗戶,就在她房間窗戶的斜對面,距離不遠。如果能從自己的窗戶爬出去,小心地移動到姐姐房間的窗外…或許就能窺探到里面的情況?哭聲的來源,很可能就在姐姐的房間里!

這個想法讓她心臟再次加速跳動起來。危險!非常危險!深夜爬窗,萬一失足…而且,姐姐的房間,在這個詭異的“家”里,本身就充滿了未知的恐怖。但是…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個不直接觸發“應答”規則、又能探查哭聲來源的方法。

她低頭看了看懷中緊抱的日記本。紙張的觸感和上面熟悉的字跡,給了她最后的決心。她必須去!為了活下去,為了逃離這個扭曲的世界,她必須抓住每一個可能的線索!

她小心翼翼地將日記本放回書桌原來的位置,仿佛放置一件圣物。然后,她深吸一口氣,動作極其輕緩地站起身,如同靈貓般悄無聲息地移動到窗邊。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她屏住呼吸,伸出微微顫抖的手,用最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地撥開窗簾的一角。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遠處零星的路燈光芒無力地穿透黑暗,勾勒出對面樓房模糊的輪廓。她房間窗戶下方,就是那條狹窄的夾道,堆放著一些廢棄的花盆、舊木板和雜物,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蟄伏的怪獸。夜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也帶來遠處若有似無的、城市夜晚的低沉噪音。

她探出頭,小心翼翼地朝斜對面姐姐房間的窗戶望去。

姐姐的房間拉著厚厚的遮光窗簾,沒有一絲光線透出。整個窗戶黑黢黢的,像一塊鑲嵌在墻壁上的、深不見底的墨玉。

李清梅的心沉了一下。看不到里面。她必須靠得更近。

她輕輕推開窗戶。老舊的窗軸發出“吱呀”一聲極其輕微、但在死寂的夜里卻顯得格外刺耳的摩擦聲!

她瞬間僵住,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側耳傾聽了幾秒。門外,屋內,一片死寂。似乎沒有驚動任何“東西”。

她稍微松了口氣,咬咬牙,雙手撐住窗臺,小心翼翼地探出上半身。夜風瞬間吹拂起她的頭發,帶來一陣涼意。她低頭看了看下方狹窄的、堆滿雜物的夾道,高度不算太高,大概兩層樓左右,但如果失足摔下去,后果不堪設想。

她穩住心神,目光鎖定在斜對面姐姐房間的窗臺。兩個窗臺之間,隔著大約一米半的距離,中間是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抓手的墻壁。

只能跳過去。

這個念頭讓她手心瞬間沁滿了冷汗。一米半,在平地上或許不算什么,但在離地數米的窗臺邊緣,在深夜的寒風中,這距離如同天塹。

她再次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讓她混亂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她將身體重心放低,一只腳試探性地踩在了自己房間的窗框外側。粗糙的水泥窗臺邊緣硌著腳心。她雙手死死抓住內側的窗框,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

就在這時——

星樹花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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