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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喘息之隙

窗外的天空泛起一層灰白的魚肚色,遠處傳來幾聲稀疏的鳥鳴。李清梅蜷縮在床角,雙臂緊緊環抱著膝蓋,眼睛干澀發痛。一整夜,她都沒敢合眼,神經繃緊到極限,任何細微的聲響都能讓她如驚弓之鳥般顫抖。

手腕上的倒計時紋身在晨光中顯得黯淡了些:1824:19:30。她盯著那冰冷跳動的數字,思緒如同被貓抓亂的毛線團。錄音機里循環播放的她自己的哭聲,那個走向窗戶的腳步聲,還有墜落黑暗中報廢的手機——這些畫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像一部循環播放的恐怖片。

“叩叩叩。“一陣輕柔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梅梅?起床了嗎?媽媽煮了粥。“母親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溫和如常,仿佛昨夜玄關那驚魂一幕從未發生。

李清梅的背脊瞬間繃直,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她盯著那扇單薄的木門,喉嚨發緊。該回應嗎?現在是清晨,早已過了21點的禁忌時間,但誰知道這個“家“里還藏著多少未知的規則陷阱?

“梅梅?“母親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疑惑,門把手輕輕轉動。

“我...我醒了!“李清梅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馬上出來!“

門外靜了一瞬。“好,快點,粥要涼了。“腳步聲漸漸遠去。

李清梅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她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掌心赫然是四道月牙形的血痕。疼痛感讓她混沌的思緒稍微清醒了些。她必須振作,必須從這個看似正常的清晨中尋找線索。

目光掃過房間,昨夜那本深藍色日記本靜靜地躺在書桌上,封面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微光。那是她的“錨點“,是這個世界無法扭曲的真實。這個念頭給了她一絲微弱的勇氣。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下床,換下皺巴巴的校服。鏡子里的自己臉色慘白,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活像個游魂。她用力拍了拍臉頰,試圖讓面色看起來正常些。

推開房門,粥米的香氣飄來。餐桌上,父親正低頭看報紙,母親忙碌地擺著碗筷,姐姐李清然已經穿戴整齊,正在幫母親端小菜。陽光透過紗簾灑進來,給這尋常的晨間景象鍍上一層柔和的濾鏡。

多么溫馨的畫面。多么可怕的偽裝。

“愣著干什么?坐下吃飯。“父親頭也不抬地說道,報紙擋住了他的表情。

李清梅僵硬地挪到自己的位置——那把正對著多出來的第四副碗筷的椅子。空碗潔凈如新,筷子整齊地擱在筷枕上,仿佛在等待一位永遠不會到來的客人。

“梅梅臉色怎么這么差?“李清然遞給她一碗白粥,關切地問道。晨光中,姐姐的眉眼溫婉如畫,絲毫看不出昨晚那個站在冰箱前、對腐爛蛋糕視而不見的詭異模樣。

“沒...沒睡好。“李清梅接過碗,指尖不小心碰到姐姐的手,那溫度正常得令人心驚。

“高考結束了還失眠?“母親夾了一筷子腌黃瓜放到李清梅碗里,“別想太多,好好放松。“

李清梅低頭盯著粥碗,米粒在清湯中微微沉浮。這些話聽起來多正常啊,就像千千萬萬個普通家庭會有的對話。可她分明看到,母親夾菜的手腕內側,有一道細長的、暗紅色的痕跡,像是被什么鋒利的東西劃過。

“我...我手機昨晚摔壞了。“她試探性地開口,目光緊盯著每個人的反應。

父親翻報紙的手頓了一下。母親盛粥的動作微不可察地停滯了半秒。只有李清然神色如常:“怎么摔的?“

“從...從窗戶掉下去了。“李清梅的喉嚨發緊。

“窗戶?“李清然微微蹙眉,“你半夜開窗干什么?“

“我...“李清梅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聽到哭聲...從你房間...“

餐桌上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父親手中的報紙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母親端著的粥碗微微傾斜,幾滴米湯濺到桌布上,暈開一片濕痕。李清然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隨即綻開一個溫柔到詭異的笑容:“梅梅,你做夢了吧?我昨晚睡得很熟,什么聲音都沒有。“

謊言。赤裸裸的謊言。李清梅的指甲再次掐進掌心。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那臺錄音機,那循環播放的哭聲!

“快吃飯吧,粥要涼了。“母親突兀地打斷,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今天樓下來了個磨剪刀的,我得把廚房那把舊剪刀拿去磨磨。“

剪刀。李清梅的視線不受控制地瞟向廚房。那把銀色的、剪過錄取通知書的剪刀,正靜靜地躺在料理臺上,刃口在晨光中閃著寒芒。

“我吃飽了。“她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才吃這么點?“父親終于從報紙后抬起頭,眼神疲憊而空洞。

“不...不餓。“李清梅匆匆離開餐桌,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如剛跑完馬拉松。

這個“家“太可怕了。每個人都戴著正常的面具,演著一出溫馨的家庭劇,而幕布之后,是深不見底的扭曲和恐怖。她必須離開這里,哪怕只是暫時的喘息。

一個念頭突然閃現——圖書館!市圖書館!那是公共場所,人多,明亮,遠離這個詭異的“家“。更重要的是,那里有電腦,可以上網查資料。也許她能找到關于“背面世界“的蛛絲馬跡,或者至少...找到那個流浪漢“守鐘人“的線索。

這個計劃像黑暗中的螢火,給了她一絲希望。她迅速換了外出服,抓起書包——里面裝著那本藍色日記本,這是她必須隨身攜帶的“錨點“。

“我去圖書館。“她對著空氣宣布,聲音刻意放大,確保門外的人能聽見。

沒有回應。只有廚房傳來水龍頭嘩嘩的水聲,和剪刀與磨刀石摩擦的“嚓嚓“聲,刺耳得令人牙酸。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門,幾乎是跑著穿過客廳。玄關處,那雙她常穿的白球鞋整齊地擺著,鞋帶松散,像是有人剛剛解開。她顧不上多想,蹬上鞋,手指顫抖著系鞋帶。

“梅梅。“李清然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李清梅渾身一僵,緩慢地轉過身。姐姐站在客廳與玄關的交界處,逆著光,面容模糊不清。她手里拿著什么東西,在陽光下反射著金屬光澤。

“外面太陽大,帶上傘。“李清然遞來一把折疊傘,語氣溫柔如常。

那是一把普通的黑色折疊傘,塑料手柄,金屬骨架。李清梅遲疑地接過,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姐姐的手——溫暖、干燥、人類的手。

“謝謝。“她生硬地道謝,迅速拉開大門。

陽光如潮水般涌進來,刺得她瞇起眼。她幾乎是跌出門檻的,仿佛身后有什么無形的力量在推著她。門在背后關上時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如同牢籠落鎖。

室外,夏日的熱浪撲面而來。小區里人來人往,鄰居大媽提著菜籃子走過,幾個小孩追逐打鬧,遠處傳來小販的叫賣聲。一切如此鮮活,如此...正常。

李清梅站在陽光下,第一次感到能夠自由呼吸。她握緊傘柄,大步走向公交站,每一步都像是逃離噩夢的步伐。

公交車上人不多。她選了個靠窗的單人座,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窗,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飛速后退。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驅散了骨子里的寒意。

手腕上的倒計時紋身在陽光下顯得不那么刺眼了:**1824:18:45**。她輕輕摩挲著那串數字,思緒漸漸平靜下來。圖書館,那里會是安全的。她可以在那里思考,計劃,尋找線索。也許...也許她能找到逃離這個扭曲世界的方法。

公交車轉過一個彎,市圖書館那莊嚴的灰色建筑出現在視野中。李清梅的心跳加速了些,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書包帶。在那里,在這個充滿書香和知識的地方,她或許能找到一線生機。

下車時,她沒注意到,書包側袋里那把李清然給她的黑色折疊傘,在陽光下投下的影子,形狀扭曲了一瞬,如同一只伸展爪牙的怪物,又迅速恢復了正常。

星樹花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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