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在照片邊緣緩慢凝聚,拉長,最終墜落在檔案室斑駁的水泥地面上,發出極其細微的“嗒“的一聲。李清梅的指尖僵在半空,瞳孔因驚駭而微微震顫。那滴暗紅色的液體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像一顆微縮的、不祥的紅寶石。
“別碰它!“臟辮女孩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尖銳。她一把抓住李清梅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澳鞘?蝕影',會吃掉你的存在痕跡?!?/p>
李清梅任由對方拽著自己后退幾步,眼睛卻無法從那張詭異的雙人照片上移開。照片上,那片濃黑的涂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動,邊緣處不斷滲出新的血珠。更可怕的是,隨著血液的滲出,被涂黑的部分似乎正在緩慢地......褪色?就像被水浸濕的墨跡,黑色逐漸變淡,隱約露出下面被掩蓋的輪廓——一個模糊的、穿著同樣校服的少女身影。
“這不可能......“李清梅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不像人類,“如果原著里根本沒有我這個角色,為什么檔案上會有我的照片?“
臟辮女孩沒有立即回答。她警惕地盯著那張照片,從工具包里掏出一小瓶透明的液體,小心翼翼地滴在照片邊緣。液體接觸紙面的瞬間,發出輕微的“嘶嘶“聲,那些滲出的血珠立刻凝固成暗紅色的結晶,隨后化為細小的粉末飄散在空氣中。
“封存劑,暫時能壓制它的活性。“她快速將照片塞回檔案袋,動作干凈利落,“但回答你的問題——“她抬起頭,月光從高窗斜射進來,在她臉上投下銳利的陰影線條,“世界背面不是憑空產生的。它建立在所有'被刪除'、'被修正'、'被遺忘'的碎片之上。你看到的,是某個'版本'里確實存在過的痕跡?!?/p>
李清梅突然感到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胸口傳來,像有人用冰錐直接刺入心臟。她悶哼一聲,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右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殘留的寒意卻順著血管蔓延至全身,讓她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
“你還好嗎?“臟辮女孩皺眉。
“心悸......最近經常這樣。“李清梅喘息著直起身,“從拿到齒輪后就開始了?!?/p>
臟辮女孩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她迅速翻動檔案袋里的其他文件,抽出一份泛黃的體檢報告。在“李清然高一入學體檢“的標題下,赫然用紅筆圈出了一行字:
【心臟聽診:心尖區可聞及Ⅱ級收縮期雜音。建議進一步檢查?!?/p>
“先天性心臟缺損......“臟辮女孩輕聲念出診斷欄里的小字,隨即又快速翻出另一份高三畢業體檢表。這份報告上,同樣的檢查項目旁卻寫著:【心音正常,各瓣膜區未聞及明顯雜音。】
李清梅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一個可怕的猜測在腦海中成形:“你是說......”
“缺陷轉移?!迸K辮女孩的聲音冷得像冰,“從'存在'的李清然,轉移到了'不應該存在'的你身上。這就是你能在這個世界維持形體的代價之一。”
檔案室突然變得異常寒冷,呼出的白氣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李清梅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身邊的檔案柜才能站穩。
柜體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卻無法驅散那種從骨髓深處滲出的寒意。她想起那些無故發作的心悸,想起每次使用齒輪后胸口撕裂般的疼痛——那不是簡單的副作用,而是她正在承擔本應屬于姐姐的“殘缺”!
“等等......”她突然抓住一個關鍵點,“如果我的存在是為了分擔姐姐的'缺陷',那為什么世界又要不斷修正我?為什么要用記憶蛀蟲吃掉我的痕跡?”
臟辮女孩正要回答,檔案室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咔噠”聲,像是某個鎖扣被打開的聲音。兩人同時僵住,屏息凝神。死寂中,只有老舊檔案柜偶爾發出的細微“吱呀”聲,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有人來了?!迸K辮女孩壓低聲音,迅速將文件塞回檔案袋,“我們得——”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就在這一刻,檔案室最深處,一扇她們絕對確定剛才并不存在的門,無聲地滑開了。門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那黑暗中,有什么東西正在移動——不是腳步聲,而是一種濕滑的、粘膩的摩擦聲,像是無數條蛇在粗糙的地面上爬行。
“走!”臟辮女孩一把抓起檔案袋,拽著李清梅沖向出口。
身后,那扇神秘出現的門里,傳來液體滴落的“滴答”聲,節奏逐漸加快,最終匯聚成持續不斷的水流聲。有什么東西正從那扇門里涌出來,帶著濃重的鐵銹味和腐爛的甜香。
她們跌跌撞撞地沖出檔案室,臟辮女孩反手甩上鐵門,迅速掛上大鎖。就在鎖扣合攏的瞬間,門內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撞擊聲!整扇鐵門劇烈震動,門框周圍的墻灰簌簌落下。
“跑!別回頭!”
兩人在昏暗的走廊上狂奔,身后傳來金屬扭曲的刺耳聲響。李清梅的心臟狂跳,胸口熟悉的刺痛再次襲來,但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轉過一個拐角時,她余光瞥見走廊盡頭的玻璃窗上,映出的不是她們的倒影,而是一團蠕動的、人形的黑影,正以詭異的姿態從檔案室方向“流淌“而來。
沖出行政樓時,天空不知何時已布滿烏云,遠處傳來悶雷的轟鳴。第一滴冰涼的雨水砸在李清梅臉上時,她才發現自己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樣東西——那張雙人照片的一角。不知何時,照片被撕破了,她手中只剩下左邊李清然微笑的那部分,而被涂黑的右半邊不知所蹤。
“先回咖啡館。”臟辮女孩喘息著說,警惕地環顧四周,“那東西暫時出不了檔案室,但天亮前我們必須弄清楚——”
她的話被一道刺目的閃電打斷。慘白的光照亮了整個校園,也照亮了站在不遠處路燈下的一個身影——穿著藍白校服的李清然,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們,手里拿著什么東西。雷聲炸響的瞬間,路燈突然全部熄滅,等視線重新適應黑暗時,那個身影已經消失了,只有地上留著一小灘反光的水漬。
回到“齒輪時光”咖啡館時,暴雨已經傾盆而下。雨水瘋狂敲打著窗戶,如同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撓。地下室溫暖的燈光和咖啡的香氣讓李清梅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但胸口的隱痛和手中殘缺的照片提醒著她,謎團遠未解開。
臟辮女孩從儲物間拖出一臺老舊的投影儀,接上電源后,將那張殘缺的照片放在光源下。放大的影像投射在白色墻面上,李清然微笑的臉被拉伸得有些變形,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照片撕裂的邊緣——那里殘留著幾根纖細的、屬于另一個人的手指輪廓。
“看這個?!迸K辮女孩指著投影,聲音緊繃,“你注意到什么異常了嗎?”
李清梅湊近觀察,突然倒吸一口冷氣:“影子......”
在放大的投影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照片上的李清然腳下有兩道影子!一道自然地向左延伸,而另一道更淡的影子卻詭異地向右傾斜,仿佛光源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道淡影子的輪廓與被涂黑部分的邊緣完美吻合——那是屬于“另一個人“的影子!
“雙生檔案......”臟辮女孩喃喃自語,“原來如此。你們從一開始就是共生的。一個承載光明,一個背負陰影。”
李清梅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守鐘人給的懷表。齒輪嵌合處依然冰冷,但當她輕輕按壓中心時,表蓋無聲地滑開。玻璃表蒙下,那些被困在不同時間循環中的“李清然”殘影仍在無聲地尖叫、捶打。她仔細觀察這些殘影,一個可怕的發現讓她渾身發冷——其中至少有七八個殘影的腳下,同樣有著不自然的雙重影子!
“我們得去校醫室?!彼蝗徽f,聲音因震驚而微微發抖,“現在?!?/p>
臟辮女孩挑起眉毛:“為什么?”
“如果我的心臟承擔了姐姐的缺陷......”李清梅指著檔案中那份顯示李清然心臟健康的體檢報告,“那么校醫室里應該會有線索。疾病不會憑空消失,它一定以某種形式存在著。”
暴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她們披上雨衣,再次沖入雨幕。校園在雨水中模糊變形,路燈的光暈被雨絲切割成碎片。校醫室位于教學樓西側的一棟獨立小樓,平時很少有人來,此刻在雷電交加中顯得格外陰森。
門沒鎖。
推開門的一瞬間,濃烈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某種腐敗的甜膩氣息撲面而來。臟辮女孩熟門熟路地找到電燈開關,但只有一半的燈管亮了起來,發出不穩定的“嗡嗡“聲,將室內照得半明半暗。
校醫室不大,左側是兩張診療床,右側是藥柜和辦公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擺放的一個等身高的人體解剖模型——塑料制成的半透明軀體,可以拆卸的器官部件整齊地排列在托盤里。
李清梅徑直走向那個模型。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看到模型胸部的透明外殼下,心臟的位置空空如也。托盤里排列著大腦、肺、胃、肝臟等器官,唯獨缺少心臟。而在托盤邊緣,一個小小的標簽卡上用褪色的鋼筆字寫著:【備用零件】。
“找到了......”她輕聲說,手指不自覺地撫上自己隱隱作痛的胸口。
就在這時,一道特別明亮的閃電劃過夜空,透過百葉窗將整個校醫室照得如同白晝。在那一瞬間的光明中,李清梅清楚地看到——解剖模型空蕩蕩的胸腔里,突然出現了一顆正在跳動的心臟!那顆心臟布滿猙獰的疤痕組織,每一次搏動都艱難而痛苦,就像......
就像她此刻胸腔里的這顆。
光明轉瞬即逝,雷聲轟鳴中,校醫室重新陷入昏暗。但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解剖模型的手指,原本僵硬地攤開著,此刻卻緩慢地、無聲地......彎曲了起來!
“別看它的眼睛!”臟辮女孩突然大喊,但警告來得太遲。
李清梅的視線已經不由自主地上移,對上了解剖模型那張沒有五官的、光滑的塑料面孔。就在四目相對的瞬間(盡管模型根本沒有眼睛),一股劇痛如同高壓電流般從她的雙眼直刺入大腦!她慘叫一聲,踉蹌后退,雙手捂住臉,溫熱的液體從指縫間滲出——是血。
解剖模型開始劇烈顫抖,空蕩蕩的胸腔里傳出“咚咚”的心跳聲,與李清梅自己的心跳逐漸同步。塑料外殼表面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某種暗紅色的液體從裂縫中滲出,順著模型的軀干流到地上,形成一灘不斷擴大的血泊。
臟辮女孩一把拽住幾乎失明的李清梅,拖向門口。就在她們即將沖出去的瞬間,身后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裂聲!解剖模型炸開了,無數塑料碎片如同彈片般四射飛濺。一塊鋒利的碎片劃過李清梅的臉頰,留下火辣辣的疼痛。
她們跌跌撞撞地沖入雨中,身后校醫室的窗戶一個接一個地爆裂,玻璃碎片在雨水中閃閃發光,如同墜落的鉆石。直到跑出幾百米,躲進一座涼亭,兩人才停下來喘息。
李清梅的視力慢慢恢復,但眼前的景物都蒙著一層血色的薄霧。她顫抖著用手帕擦去臉上的血跡,突然意識到——胸口的疼痛消失了。不是暫時的緩解,而是徹底的、仿佛從未存在過的消失。她困惑地按著心口,那里現在只有平穩、有力的心跳。
“它拿走了.....”她喃喃自語,“那顆傷痕累累的心臟......”
臟辮女孩沒有回答。她死死盯著校醫室的方向,臉色慘白如紙。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李清梅看到了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
校醫室的屋頂上,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閃電照亮它的瞬間,可以看清那是一個由無數碎紙片、血絲和黑色粘液組成的類人形體,頭部的位置是一顆不斷跳動、布滿疤痕的巨大心臟。它“站”在暴雨中,卻絲毫不受雨水影響,仿佛存在于另一個維度。
更可怕的是,它手中拿著什么東西——被撕破的照片的另一半,那片被涂黑的區域現在已經完全褪色,露出下面清晰的人像:一個與李清然長得一模一樣,卻穿著黑色校服的少女,面無表情地直視鏡頭。
人影緩緩抬起“手”,將那張殘缺的照片貼在“胸口”的心臟上。下一刻,伴隨著一道撕裂夜空的閃電,它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從頂部開始一點點消失了。最后消失的,是那顆心臟上突然睜開的、布滿血絲的......眼睛。
雷聲轟鳴,掩蓋了李清梅的尖叫。
回到咖啡館地下室時,兩人都精疲力竭。臟辮女孩用特制的藥水為李清梅清洗眼睛,藥水接觸傷口的刺痛讓她忍不住倒吸冷氣。
“你看到它了,對嗎?”臟辮女孩突然問,“那顆心臟上的眼睛。”
李清梅點點頭,喉嚨干澀得說不出話。
“那是觀測者的標記?!迸K辮女孩的聲音低沉而顫抖,“它們開始注意到你了。從你找到齒輪的那一刻起,你就從背景角色變成了......劇情變量?!?/p>
她走到角落的儲物柜前,從最底層取出一個生銹的鐵盒。打開后,里面是一疊泛黃的紙張,邊緣焦黑,像是從火中搶救出來的。
“陸雅留下的?!彼龑⒓垙堖f給李清梅,“關于觀測者的記錄。她就是因為知道得太多,才被......修正的。”
李清梅接過紙張,最上面一頁用潦草的筆跡寫著:
【觀測者不會直接干預,但它們會通過“藝術加工“誘導悲劇。識別標志:?】
就在這時,咖啡館的玻璃窗突然傳來劇烈的敲擊聲!不是雨聲,而是有節奏的、近乎急切的敲打。兩人警覺地抬頭,透過被雨水模糊的窗戶,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外面。
閃電劃過的瞬間,玻璃窗被照得透亮,映出窗外那張慘白的、被雨水浸濕的臉——
是李清然。她渾身濕透,眼神空洞,右手高高舉起,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在雷聲炸響前的剎那死寂中,李清梅看清了那樣東西:
一顆正在跳動的、布滿疤痕的人類心臟。
窗外,暴雨如注。一道閃電劈開夜空,照亮了李清然身后懸浮著的、無數個透明的畫框。每個畫框里,都是不同死狀的李清然——墜樓的、溺亡的、被文字吞噬的......
而在所有畫框的角落,都有一個微小的、卻無比清晰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