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志澎的無動于衷，不會影響壯麗繼續實施她的進攻策略。壯麗眼中的自己，雖然偏胖一些，但身材勻稱，不至于使人膩煩到退避三舍。除去“強勢”這一較為顯著的特征，其他方面均不拉胯，她愛說笑，常常能博得眾人一樂，如果給性格來個綜合性評分，她甚至要好過大多數人。能力就更不必說了，她天生一個職場斗士。

她特意打聽過董志澎的個人情況，知曉他當下是單身。

為避免失敗，壯麗在網上搜羅女追男的秘籍，網上內容可謂異彩紛呈，前前后后總結下來二、三十條，有的有理有據，有的邏輯不通，她被搞的暈頭轉向，最后，急性子將她導向了另一個方向：推開所有的條條框框，跟著自己的感覺走。她用外國電影《怦然心動》里女追男的愛情故事激勵自己，女生主動只是開始，誰處于主導地位取決于后期的走向。

金秋時節，大自然告別火紅的夏日，迎來了秋的蕭索。世界各個角落的自行車買手們開始揮舞著金手指，用電子郵件遠程操控樣品車的出運和即將到來的批量生產，有的為追求精益求精的產品不惜冒著被疫情隔離的麻煩漂洋過海，親臨工廠來一番三令五申的說教，以期在圣誕、元旦、狂歡節、復活節等節假日和銷售旺季大賣。

為確保訂單質量，有力推進新一年的產品升級和開發工作，壯麗負責的西班牙客人Bruce突破疫情的重重障礙，來到了工廠。有石總、業務和技術在場的產品開發會議之外的其它時間，壯麗均需全程陪同。每日還有固定的生產例會要參加，加之部門的偶發事件，近期，壯麗備感分身乏術。不過，以她的吃苦精神和頑強意志，她不會因此就將心頭的計劃擱置一旁，不管不顧。

客人來訪，外出就餐時，業務通常會帶上一名技術，以便在進餐期間答疑客人提出的一些難度較大的技術問題。這天傍晚下班后，壯麗準備帶上Bruce去餐廳用餐，技術人員臨時有事無法陪同，她見董志澎還在加班，便以身體不適為由，邀請他和自己一同前去陪客人喝幾杯。

陪客戶，是為公司的業務出力，董志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他們來到一家靠近旅游景區的西班牙海鮮餐廳，這是一家從裝飾風格到用餐特色均比較貼近西班牙風情的西餐廳。古建筑的傳承和保留是西方國家的一大特色，這家餐廳也沿用了這一西式傳統，屋內的裝飾材料、餐桌椅子以及其它設施、擺設均采用復古風，歐式水晶吊燈、照明燈，墻上的歐式古典畫作，還有原汁原味的紅色毛坯磚墻，濃郁的異域風情撲面而來。

壯麗和Bruce一起點餐，他們點了西班牙海鮮飯，經典羅西尼鵝肝菲力牛排，烤三文魚，精選火腿配時令蜜瓜，百里香炒口蘑，精品沙拉，香草蛋糕，還有紅酒。同身居異國時，中國人進中國餐館感覺口味不地道同樣的道理，Bruce嘗了幾口海鮮飯，很快指出海鮮飯的味道不夠正宗。開吃不多久，壯麗給三個人的杯子都倒了些紅酒，然后一起碰杯。Bruce熟悉西餐，進食快，壯麗和董志澎還在細細品嘗的時候，Bruce已經進食完大半。

在后期，董志澎開始和客人碰杯喝酒，三個人一起聊一些與業務相關的話題，和各自國家社會生活中的一些新聞、趣聞。

其中一道菜是精選火腿配時令蜜瓜，Bruce給壯麗講解吃法，要將火腿裹在蜜瓜的外層，卷起來吃，瓜的清甜和火腿的滑膩香味搭在一起，口感很豐富。因Bruce已進食完畢，壯麗將餐盤里剩余的火腿和蜜瓜分著卷起來，用牙簽穿好，自己留下一塊，其余的全放在一個餐盤里遞給董志澎，董志澎順勢接了過去。壯麗見自己的舉動得到了董志澎的回應，便不停的往他的酒杯里添紅酒。

壯麗對董志澎的殷勤是前兩日與客人一起進餐時，對另一名技術沒有過的，這一舉動背后的涵義Bruce很輕易的捕捉到了。而董志澎，因為性格比較粗放，并沒有在意。

剛才進餐時，Bruce已經了解到董志澎是名新員工，因此他明白，壯麗對董志澎的追求還處在試探階段。

Bruce說：“經常來中國出差，對于東西方國家文化上的差異，有一點我的感受很強烈，人際互動時，東方人比較含蓄，西方人更直接，這一差異在平時的交談中就能體現出來。我們西方人講話時，有比較豐富的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感情很外露，而你們恰恰相反，你們的表達要含蓄的多，總是需要人去細細揣摩。”

Bruce偷偷看了眼壯麗，朝她擠了下眼色，他說：“可以想見，如果開啟一段戀情，你們東方人通常比西方人要花費更多的時間。”

對于Bruce的話，壯麗和董志澎都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然后，Bruce將話鋒轉向了董志澎，他問：“William，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董志澎回答：“我還沒有。現在做外貿剛起步，奮斗個三、五年再作打算。”

Bruce說：“輪豐是大企業，這方面的機會應該不會少。”

董志澎說：“也許吧。不過，我現在沒這個想法。”

此時，進餐已經進行到尾聲，董志澎正在進食壯麗剛才遞給他的火腿肉，他忽然意識到Bruce的話聽起來不單純，隨即，他就停下了。直至離開餐廳，剩下的火腿配時令蜜瓜，他都沒有再用刀叉動過。

來時，董志澎沒開他的車，從餐廳出來后，他站在門口的便道上，計劃叫輛計程車回住處，壯麗在一旁叫住他，堅持要送他回去。

回去的路上，因為董志澎的有意回避，車上的氣氛略顯尷尬。下車時，董志澎也沒有招呼壯麗，是和Bruce道的別。

Bruce下榻的酒店距離繁華商業街區不遠，酒店旁，一條寬闊的河流緩緩駛過，河兩岸的街景開發的很漂亮。壯麗開車到達酒店時，Bruce提議她一起下車，陪他去河邊走走。

秋日的夜晚，涼風習習，遠離了白日的喧囂和夏季的燥濕，是一天中最沉靜和愜意的時光。

河岸上，有三三兩兩扎堆納涼的人們，還有跟著音樂的節拍跳探戈舞的舞者們，與波光粼粼的河水以及河兩岸高大建筑群落上的點點燈光，拼接成美麗的水彩畫。Bruce和壯麗并肩漫步在河邊，路過幾個并排打坐的釣魚人時，Bruce忽然說：“Lily，你釣不到William這條魚，不如早些放棄。”

壯麗問：“為什么？如果我非要堅持呢？”

Bruce說：“你們的個性不合適，你們都太善于進攻。一個進攻，一個防守，才是比較好的搭檔。”

壯麗說：“依您看，什么樣的男孩子適合我？請幫我分析一下，說的具體些。”

Bruce的回答令壯麗愕然，他說：“你不適合婚姻。”

盡管戀愛史單薄的很，壯麗卻從未想過一個人孤獨終老。她搖搖頭，輕聲說：“不婚主義在西方盛行，但這里是中國。”

Bruce說：“Lily，你的強項在工作上，不要把時間花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回到工作中來，你的老板、同事以及客戶，我們都需要你，職場才是屬于你的地方。”

壯麗明白Bruce的話有一定道理，但西方和中國的國情不同，拋開大環境，與不同文化的人談同一話題，顯然是不對的。自己雖為職場中人，可以為事業放棄生活中的各種享樂，但為了事業終生不嫁，并非自己的人生信念。

于是，壯麗沒有再深入與Bruce談。在河岸上逗留了20多分鐘，見納涼的人們陸續離開，壯麗也將Bruce送回了酒店。夜里，Bruce強調的客戶、同事們都需要她的話語反復回響在她的耳邊。

真正的客戶如在同一個戰壕奮戰的戰友，受共同利益的驅使，他們長期日復一日的點滴相處，通常能結出較為堅固的友誼之花。壯麗承認，Bruce以一個長者的姿態給她的忠告，不無道理，可是，讓她就此放下董志澎，又談何容易呢？

夜里，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意中人難覓，又有誰能輕易放的下？最后她決定，再努力一次，實在希望渺茫，再談放棄也不晚。

壯麗經過幾次試探，董志澎已逐漸領會到她的意圖。擇偶是人生大事，董志澎不想給他人造成困擾，從此，他對壯麗多出一份刻意的回避來。

產品開發完成后，西班牙客人由石總帶領，開啟了為期5天的零件商實地探訪，探訪的幾家包括石總6月份剛訪問過的那家疫情期間迅速壯大的國產變速器企業等，探訪結束后，帶客人順道在BJ游覽觀光，之后乘飛機回國。

非洲客人的兩萬臺28寸老款車已經下單給匯眾事業群。針對石英才提議的免費升級外胎，客人十分期待但不強求，所以，訂單上顯示的依舊是承重250KG的老式輪胎。

相關業務員將客人的訂單制作成內部訂單，逐級找領導簽字時，意外被雷副總中途扣下。

雷副總打電話給迅馳張經理，他問：“石總計劃給非洲客人升級的外胎，采購單價你們最后談的多少？”

張經理說：“石總和我又談過一次，最終決定漲7塊。”

雷副總繼續問：“怎么樣，現在還虧錢嗎？”

張經理說：“按公司制定的產品利潤占比，理應漲10塊，只漲了7塊，您說呢？基本不賺錢。”

雷副總說：“我看過業務員手里客人的原訂單，訂單上沒有要求將承重改為280KG。”

張經理說：“那石總為何跟我強調半天說要升級？用原來的款式是最好的，那么多年都做順了，也不需要我們賠錢做。”

雷副總心想，客人都沒要求，石總為何要一邊得罪供應商，一邊送客人人情？既然客人沒強求，就繼續用原來的。

雷副總帶著幾分得意，在電話里對張經理小聲嘀咕：“石總就因為不擅長和你們供應商談價，前些日子，還被史副總裁當著好幾個人的面批評了一頓，那場面，也真夠難為情的。”

史副總裁對石英才當眾批評，加上鄭玉海團隊的加入，雷副總感覺石英才的權力在逐漸被削弱，加上，在談的正是自己多次申請未果的價格談判問題，他心里有怨氣在作祟，所以，他不想順著石總的意思來。他想，何不做個順水人情？

于是，他說：“張經理，外胎今次就不換了，繼續沿用原來的老款，不讓你們賠錢。”

張經理說：“我當然希望這樣。不過，石總那邊能過關嗎？他可是專門和我強調過的。”

雷副總說：“一切以客人的訂單為準。他和你談價那會兒，客人還沒有下訂單過來呢。”

通話結束后，張經理隱隱覺得雷副總是在有意針對石總。難道他們兩個有過節？如果在石和雷之間二選一的話，他肯定偏向匯眾事業群的總經理，石英才。為3元的價差把總經理得罪，以后還怎么接單？得不償失。反正石總和雷副總要得罪一個，何不趁機向石總交待清楚自己和雷副總的事？輪胎的事招致的后果太嚴重，像塊石頭重重的壓在張經理的心里，他不想再壓抑下去了。

“石總您好.......輪胎的承重還升級嗎？”

電話那頭，石總正陪著客人在拜訪零件商，他說：“當然，我們不是談好價格了嗎？”

張經理說：“剛才雷副總告訴我，客人的訂單并沒有這樣要求，所以就不升級了。”

石總愣了一下，然后說：“客人沒有在訂單上標注，但是我已經向客人做出承諾。我囑咐過壯麗，其他部門都要聽從業務部的安排，因為業務代表的是客人。”

對于石和雷的關系，張經理的內心依舊惴惴不安。他怕夜長夢多，他決定，現在就交待。

“石總，上次您問我輪胎延誤一事，我考慮好了.....”張經理說話斷斷續續的。

石總問：“老張，你怎么說話吞吞吐吐的？”

張經理說：“石總，輪胎出問題，我們單位有責任，可是您不知道，如果我們的監柜人員當天不離現場，輪胎是不會送錯的。“

石總問：“監柜人員當時干什么去了？”

張經理嘆口氣，說：“幫助雷副總的兒子和我兒子去夏令營報名了，那會兒剛放暑假！”

石總想了想，問：“去夏令營的費用，是你幫雷副總出的？”

“是的，1.5萬。”

接著，張經理將兩年來幫雷副總兒子上興趣班，以及對他的各種照顧，一一講給了石英才。

張經理披露的事，石總后來沒找雷副總理論。事情非同小可，已超越他的管理權限，此事是史副總裁布置下來的任務，他會向副總裁匯報。

在BJ送走客人，石英才回到茂巖市當天，就急沖沖回了趟辦公室。時間已是晚上9時，雷副總家離的不遠，石總把他喊到了公司。他要和他談談非洲客戶換輪胎的事。

鄭玉海團隊并入輪豐集團后，石英才和雷江波的關系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以往，石英才大部分時間用于經營客戶，常常奔走在異國他鄉，雷江波則忙著應付公司內部的事務，兩個人的關系雖松散，并未有過實質性的沖突。俗話說：“兩人為伴，三人為絆”，鄭玉海團隊加入后，石總和雷副總哪一方都沒有主動召集另一方，為以后共同應對新的局面促膝長談。或許他們都太忙了吧。

意大利客戶的訂單突然取消，所牽涉的輪胎事件使兩個人各懷心事，加上雷副總對零件的議價權一事一直耿耿于懷，兩位事業上的盟友，現在共處一室，坐下來推杯把盞，共話未來？恐怕已錯失最佳的時機。這不會是一場輕松的會談。

幾天未謀面，兩個人先是互相問候了一下。

石總說：“我計劃給非洲客人升級一下外胎，你應該從壯麗那里聽說了，聽說訂單被你攔截，有什么問題嗎？”

雷副總說：“給客人升級輪胎的想法不錯，但不能讓供應商賠錢做，您說呢？”

石總說：“迅馳輪胎不會賠錢，只是不賺錢而已。今年是和非洲客人合作的10周年，就這么一次，明年就成全輪胎廠的定價。”

雷副總說：“幾周年的，其實沒啥意義，不過是人心理上的一個定義而已。供應商賠錢做，客戶卻不一定會領情，您已經把意思傳達給客人，訂單的要求不還照舊沒變嗎？”

石英才暗想，免費升級輪胎，客人還有不歡迎的道理？那是客人怕我為難，訂單上故意沒變更，是在給我們雙方的關系留空間。我作為銷售，和客人之間的惺惺相惜，還有默契，你雷江波不做業務，你怎么會懂？

石英才想解釋一下的，一想到雷副總與迅馳張經理的私通，瞬間沒有了動力。

往常與雷副總有爭執時，石英才總會讓他幾分，今天，他顯然耐心不足。

石總心想，迅馳張經理為你提供那么多便利，不也是在貼錢嗎？

石總大聲說：“這客戶是在我任職總經理后成交的頭一個非洲客戶，10周年，對于我們有特殊意義，你為何就是不贊成呢？”

雷副總說：“給客人升級輪胎，按理說沒什么問題，但供應商如果賠錢做，我們就是在吃供應商的紅利，對不對？這種情況，你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客戶是公司的客戶，供應商也是公司的供應商，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石英才越聽越窩火，他心想，迅馳給你行了那么多方便，你吃的紅利還少嗎？

他回擊道：“客戶和供應商是公司的，還是個人的，有那么要緊嗎？”

石英才毫不相讓，與過去那個常常會讓雷江波三分的他相去甚遠。雷江波這時想作些讓步，卻拉不下臉來。

雷副總要說有什么個性，恐怕正在于，他的固執總是令他自信滿滿。長久以來，高管職位給了他足夠的空間去釋放個性，他卻忽略了，個性是個危險的東西，施展得當可以成就人，施展過當則會害人。

雷副總內心掙扎了那么一下，還是沒有退讓半分，他緩緩而堅定的說：“當然要緊，如果你是老板，客戶和供應商就是你的，可任你隨意擺布，如果你是打工的，則需要管理層的一致同意。”

雷江波把話說到這種份上，石英才寒心極了，這是合作了多年的上下級該有的表現嗎？他們的關系就像快要斷線的風箏，兩個人都無力扯動手中的線，只能看著風箏越飛越遠。

石英才聲色俱厲：“我沒有忘記我是打工的，用不著你提醒我。”

雷江波也不示弱：“所以，凡事要商量著來。”

石英才歇斯底里的大聲問：“凡事要與你商量，那么，總經理我和副總你還有什么區別？”

兩人的對話，到此停了下來。

石英才踱到門口，把辦公室的門打開，他壓抑著內心的怒火，手指向外面，冷冷的命令道：“你給我出去！”

雷江波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這不是石英才期盼的局面，他未曾想與雷江波撕破臉。他在非洲，親眼目睹了當地人用自行車艱難的拉重貨，那些極端的場景非常觸動人心，永遠無法從他的記憶中抹去，他想要為這群非洲兄弟們做點什么，盡管他個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對于外貿事業，他有著滿腔的熱血和情懷，它們深植于他的內心，他不齒于向外人賣弄。也許，在爾虞我詐的商業社會，談情懷過于理想，像個笑話，甚至有些迂腐，因此，在面對現實的沖突時，他這個理想主義者，常常深感無力，時常會敗下陣來。

國慶之后，日子過的飛快。像是為過冬覓食的鳥兒，客人們大多將訂單下到了工廠里，因冬季消費季的到來而變得蠢蠢欲動。部分客人巧妙的抓住生產旺季前的兩個月，在車形線條上做文章，在貼花的渲染效果上做手筆，用藝術手法賦予產品生命。他們拿到樣車后端詳、揣摩，期待著兩、三個月后大批復制品成群結隊漂洋過海而來。所以在自行車外銷的世界里，秋季是預備著的忙碌，冬季是收獲著的忙碌。

這天下午，關文泓正在辦公室里打包兩臺發往國外的樣車，突然接到外甥的電話，說開菜鋪的姐姐姐夫在拉貨的路上翻了車，繼而住進了醫院。

關文泓急忙把手里的活兒干完，遂向經理請假，坐當晚的火車踏上了回家鄉的路。

對于從小失去雙親，相依為命長大的姐弟倆，任何意外對他們來講，都顯得有些沉重。

在醫院里，關文泓見到了同時出車禍的姐姐和姐夫。他們開的是拉菜的三輪車，拐彎時，為躲避一輛飛速行駛的小汽車翻到了路邊岸下的荒地里。開車的姐夫摔斷了左胳膊，臉上掛了彩，姐姐輕微腦震蕩，臉上也掛了彩。幸好，傷勢都不會致命或造成癱瘓，臥床休息幾個月即可。

為照顧姐姐姐夫，關文泓請了40天的事假。技術部是關鍵部門，40天的假期，領導是極不情愿批復的。但家里缺人手，兩個外甥還小，他必須回去。

關文泓的家鄉在中部省份的偏遠山區，父母雙親的早亡源于一次土崖塌方。關文泓7歲那年的夏季，雨持續下了一周，停息后，一場山洪從村外流過，日后，漸漸縮減為一條清澈的小河，從此村里人常在河邊洗衣服。當年9月份的一天，關文泓和姐姐在學校上學，突然傳來噩耗，由于土崖塌方，河邊洗衣服的人們被淹埋，很多人丟了性命，其中就有他的父母雙親。

小河流經的一側是個一百多米高的土崖，由泥土和沙子組成，土崖上方是田地，連日的雨水浸透致使崖體變得松軟，某一天，土崖毫無征兆的塌方了，轟然倒向正在懸崖下洗衣服的二十多個村民。

舊時的農村生活窮苦，老百姓常常貧病交加，關文泓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早已因病離世，從此，他和姐姐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兒。之后，7歲的關文泓和大自己10多歲的姐姐在鄰里鄉親的幫助下讀完小學和初中，便輟學了。姐姐在家鄉早早嫁了人，關文泓外出開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技術部經理的賞識，關文泓能清晰的感知到，可當時的他不會想到，40天的漫長假期，他的職位已變得岌岌可危。

關文泓請假時，正是行業的旺季忙時，技術部不能從公司調集到得力人手頂替關文泓40天。9月份職業技能競賽的舉辦，很大程度上強化了社會各界對輪豐的認識，采購、品管、技術等部門均收到比以往更多的自行車從業者的求職簡歷。技術部硬撐了一陣子，碰到應聘人員中有合適人選，就及時錄取，補足了關文泓臨時空缺的位置。

一個周六的上午，董志澎照例在公司加班，上午10時多，壯麗一身休閑裝扮來到公司，繼而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不多久，見辦公室沒有別人，她提著兩瓶氣泡酒向董志澎的工位走來。

“William，這是西班牙客人從國外帶來的氣泡酒，我那兒好幾瓶一時喝不完，這兩瓶給你，累的時候喝點，挺解壓的。”壯麗一臉的真誠和隨性。

經過前幾次的試探和反饋，對于結果，她已然看開，心境比初期要淡定很多。

董志澎見壯麗極具誠意，不好當場駁她面子，他?了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繼續工作。

壯麗見董志澎沒有推讓，便將氣泡酒放在他的辦公桌上。她想順便與他再聊上幾句的，見董志澎一臉專注于工作，沒多大心情與她聊天，就走開了。

回到辦公室，壯麗的心開始七上八下亂想一起，掙扎了半天，才逐漸平靜一些。她今日來司，正是想在周末無人時與董志澎碰個面，踐行她的心愿。

工作日，她像個公仆，多數時間是在開會和處理業務員的案子，只有加班時，她才是屬于自己的。她位數不多的幾位客人，也通常在加班時候才有時間細細打理。

像往常一樣，她打開電腦，先查看郵件，然后逐漸融入到了工作中。

臨近中午時，董志澎進來了。他提著剛才的兩瓶氣泡酒來到壯麗的桌前，面無表情一本正經的說：“我有很多不足，擔不起經理的厚愛。我沒有在辦公室飲酒的習慣，這兩瓶酒還給您。”

壯麗盯著電腦屏幕，一臉空洞。

董志澎將氣泡酒放在她的辦公桌上，轉身離開了。

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在董志澎看來，女孩子收到男孩子的拒絕信號后，依然不后退，是對自己殘忍。男孩子在拒絕對方時含混不清，是另一種殘忍。他不能那樣做。

從辦公室出來，董志澎開車，一路向飛機場的方向進發。在疫情中幸存下來，并協同鄭總一起并入輪豐集團的幾個客戶，現階段訂單均處于停滯狀態，韓國客戶金先生租的公寓恰巧租期滿了，他不準備再續租，就抽空回韓國度了個小長假，現在金先生剛剛休假回來，下午五點下飛機，董志澎這是去機場接他。

壯麗始終提著的一股精氣神，隨著董志澎的離開，渙然消散了。像是完成了一件要緊的任務，隨著董志澎態度的日漸明朗，她得到了解放。這時，她才意識到當天是周末，她忽感又困又累，任何事都不想再干了，她只想要睡覺。午飯時刻快到了，她只吃了幾塊餅干，然后放開折疊椅，一頭栽在上面，像在家里一樣酣睡了過去。

不久，她就進入了夢鄉。在夢里，她夢見自己走在一條十分寬闊的大道上，一群人結伴向她走來，有領導、客戶、同事們，還有供應商，每個人都張開雙臂，迎她入懷......

人人都是環境的產物，每個人當下的狀態都是自身與周遭環境相互作用而達成的一種結果，任何一方的單獨發力，都是無用功。人是主觀的，周遭的一切或主觀或客觀，或隱性或顯性，都以一種或宏觀或微觀的形態，影響著一個人的選擇和最終結果。

接到金先生后，董志澎開車送他到酒店。這家酒店是匯眾事業群的協議簽約酒店。董志澎幫金先生提好行李，坐電梯將他送至15層的客房，將他安頓妥當，才下到一層準備離開。

暮色漸濃，寬闊的酒店大堂里燈火通明，“打字復印”幾個大字清晰的貼在大廳最里側一間開放式辦公區的玻璃墻上，董志澎臨時想打印一份文件帶回家看。他來到打印室，從電腦包里取出文件袋，找出U盤交給工作人員。

在等待打印的空當，他接到了鄭總的電話。

鄭總在電話里嚴肅的吩咐他：“小董，送完金先生，來公司一趟吧。”

當天是周六，鄭總應當在家里過周末，難道生產又有突發狀況？董志澎提心吊膽的問：“單位有什么情況嗎，鄭總？”

鄭總說：“下午接到雷副總的通知，意大利客戶FE的訂單有幾個特殊的車型現在有點異常，我特意從家里趕過來的。我們剛開了半天會，看來問題不太好解決。我想請你過來翻一翻資料，看看業務當初下給采購的零件預買單有沒有問題。”

董志澎心理咯噔一下。生產異常一個接一個，他平時最怕聽到的字眼就是“異常”。他趕忙問：“什么異常？沒法解決嗎？”

鄭總說：“FE訂單兩款內3速車型的撥把，配套的變速線外殼長度都搞錯了，還有一款山地車的集剎車和變速為一體的剎把也買錯了，昨天孟加拉收到禧瑪諾新加坡工廠的貨物后，才發現。涉及到3種車型，共8千臺車子。可能是采購員給禧瑪諾下采購單時，弄錯了。”

董志澎說：“FE訂單用內三速變速的大部分是城市車，全是意大利市場的暢銷車型。”

鄭總說：“是的，全是暢銷車型。正常情況下，禧瑪諾內三速的交期至少需要半年，現在疫情，采購部是在一年前就預買出去的。正常來講，變速線外殼不是關鍵零件，但是上面印了禧瑪諾的LOGO，內3速變速是個套件，人家客戶認的就是外殼上禧瑪諾的商標，我們總不能用其它家的冒充吧？剛才雷副總、我，還有其它幾個部門經理，我們幾個一起開的會，暫時沒有想到法子。石總在外地出差，5天后回來，問題是，他回來又能怎么樣呢？”

董志澎回到公司，見雷副總、采購孫經理、技術趙經理都還在鄭總的辦公室耗著，個個表情凝重。他老遠就聽見雷副總在叫嚷：剎把可以和客人談，試著讓客人接受，這變速線外殼是真沒法兒。

董志澎從鄭總手里接過采購部的禧瑪諾零件采購單，因為車型眾多，采購清單密密麻麻兩大張。買錯的部分已經用紅筆做了標識，如下：

500臺26“HUNTER，EF51一體式剎把拔把2指，錯買為4指。

1500臺26“WOMANCOMMUTING，變速線外殼應為1550MM，錯買為1380MM。

6000臺700CMOLDSTYLELOADBIKE，變速線外殼應為1750MM，錯買為1800MM。

難點關鍵在于1500臺的26寸城市女車，因為買短的外殼無法用于裝配。

董志澎找出壯麗當初下發的零件預買單，核對一遍，發現錯誤不在壯麗，是采購員下單時出了錯。

鄭總，雷副總、技術趙經理、采購孫經理均是深耕自行車領域多年的行業老人，認識不少業內同行，他們把所有能打聽的同行全都打聽了一遍，誰家都沒有禧瑪諾的現貨可以外借。疫情第二年，歐洲市場的銷售普遍萎靡，他們都了解，也明白，FE訂單如果再出異常，可能會被全盤取消，那將是公司無法承受的災難！

一直耗到晚上8時多，依然沒有找到解決方案，他們幾個才頹喪著臉各自回了家。

開車回家的路上，董志澎的手機有個來電，來電的是名女生，對方問他：“請問是William嗎？”

聽到有人喊自己英文名字，董志澎以為是哪家貿易公司打來的。他說：“我是William，董志澎，請問您是哪位？”

女生說：“你好，董先生，您今天有沒有貴重物品丟失？”

董志澎猛然想起，傍晚在青豪酒店打印文件時，文件袋從電腦包里拿出來，走時過于倉促，忘在了酒店的打印室內。文件袋里還有重要資料。

董志澎說：“我下午去青豪酒店，在那里打印文件了，走的時候太過匆忙，把文件袋落下了。您拾起來了，是嗎？你是怎么知道我電話號碼的？”

女生說：“文件袋里有一份英文郵件，郵件的末尾有個人簽名和電話號碼，我就試著打，還真打通了。今天已經很晚了，您改天過來取一下吧。我是青豪的工作人員，我姓方。”

董志澎松了一口氣，說：“那謝謝您了，我明天去取。”

次日晚上，董志澎結束工作來到青豪酒店時，已是晚上9時，他從前臺工作人員手中取到了文件袋。他了解到，聯系他的人叫方旭紅，已經下班。沒能當面感謝方小姐，董志澎感到很是遺憾。向工作人員道完謝，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