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在烤漆廠見著亨通車架的業務孫瀅，向她發出加入自家工廠的邀請后，錢會來沒再驚擾過她，而是給足她考慮的時間。孫瀅是否會舍棄當前的職位，來投奔自己，錢會來并無多少把握。他明白，孫瀅原本沒有換工作的打算，若非拿關文泓當幌子，她鐵定不會考慮加入騰達。

現在一周已過，他需要趁熱打鐵，一旦這盆火焰冷卻掉，再燒起來可就難了。晚上8時，他估計孫瀅在下班時間方便接聽電話，用手機給她打了過去。

錢會來在電話里自報姓名，并說明來電意圖后，孫瀅說：“錢總好，這件事我還在考慮。”

孫瀅當下的工作干的得心應手，很難為了一個虛妄的理由放棄眼前的一切。可再不努力，她將步入大齡未婚女青年行列，那時，壓力將成倍增長。如今，這一線希望的曙光如此耀眼，難道要拒之門外？她一時拿不定主意。

“你啊，禮拜六應該有空吧？到時候你過來我們這邊轉轉，不是非要你加入，你先看看我們這邊什么情況，就當過來玩一圈。我們外貿部不是我負責，是我弟弟，他211名校畢業。”

“好吧，我周六過去一趟。”聽說騰達負責外貿的副總畢業于211名校，孫瀅的提防很快就放下了。

騰達車架是單休，他們將時間約在了周六上午10點。

當天差一刻鐘10點，錢會來安排錢副總去烤漆廠送幾個新校正好的尾數車架。孫瀅到了后，錢總領她在車間和各辦公室大略轉了一圈，還帶她到外貿部看了看唯一的一名外貿員小唐。之后，將她領至錢副總的辦公室。

錢總說：“一會兒你認識一下我們錢副總，和他聊一聊。他現在在烤漆廠，半個小時后回來。現在，我讓技術把我們的產品目錄冊拿給你，你先看看產品。”

錢會來去辦公室找到關文泓，對他說：“小關，上回在烤漆廠見過的孫瀅現在在錢副總辦公室，半個小時后，錢副總回來給她面試，我現在有事走不開，你先過去陪她坐一會兒，給她沏點兒茶水，把產品目錄冊拿給她看看。別光干坐著不說話，那樣不禮貌！”

關文泓給孫瀅沏了茶水，在她一側的沙發上坐下來。

“這是我們的樣本，上面都是出口的產品，你自己翻翻看。”關文泓把錢總的意思交待完，便坐在一旁不再說話。臉上以微笑示人，以示對客人的尊重。

孫瀅從關文泓修長的手指中接過樣本，翻了幾頁，問他：“小工廠和輪豐可是沒得比，感覺這邊怎么樣？”

關文泓說：“大工廠很規整，沒有亂七八糟的野事兒。小工廠沒那么多條條框框，隨性一些。”

孫瀅又問：“感覺兩個老板怎么樣？”

關文泓說：“都挺不錯。錢總和錢副總性格反差比較大，一會兒你就看到了。他們對我都挺好的。”

孫瀅問一句，關文泓答一句，她不問，關文泓也不說。

孫瀅說：“我看你年齡不大。”

“也不小了，我已經26歲了。”關文泓靦腆的笑笑，笑容干凈、清澈且迷人。

孫瀅的心頭微微一動。

期間，錢會來進來過一趟，見兩個人沒有冷場，就又出去了。

錢會斌回來后，關文泓回到了技術部。錢副總給孫瀅介紹了公司的歷史和近些年的發展脈絡，外貿部B2B平臺的營運狀況，并詳細介紹了滕達車架未來幾年的發展規劃。錢副總的談話內容扎實，經得起推敲，且鏗鏘有力，很具感染力，他對騰達車架未來的展望還帶著幾分理想主義色彩。

與錢副總交談過后，孫瀅帶著進一步會談的可能離開了。

錢會斌與哥哥錢會來性格迥異，他的務實、文化感以及理想主義色彩在很大程度上提振了孫瀅加入的信心。沒多久，他們約了第二次面談，錢總、錢副總還有孫瀅三個人在一起，詳細的談了孫瀅的待遇、福利等諸多細節。

一切談妥之后，孫瀅向亨通車架遞交辭呈，一個月后，交接完工作，加入了騰達車架。

對于孫瀅的加入，錢會斌和關文泓并不了解其中的底細。他們不會想到，潛伏在女孩子心底的浪漫情結一旦被引爆，錢財、成果等世俗的東西和長時間的積淀都將黯然失色，她們會智商歸零、不計后果。

錢會來不拘泥于世俗規則的性格在個人氣質上是顯而易見的，孫瀅能感受得到。錢會斌身上的文化感、理想主義在遇到哥哥錢會來這個野漢子時，還能剩下多少？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她用自欺欺人的方式麻痹自己。

在錢會來看來，錢會斌那套文縐縐的東西派不上多大的用場，孫瀅之所以加入騰達，主因還是關文泓。他獨自一人洞若觀火的望著這一切，期盼著能早日坐收漁翁之利。

下午6時多，一天的喧囂落下，大半員工已離開辦公室輾轉在回家的途中，辦公室只剩下幾名業務和技術仍埋身在繁重的任務中與時間賽跑。壯麗在食堂用膳完畢回到辦公室，拿出自備的零食給業務部加班的員工分發下去，又給自己敷了一張面膜。

打開郵箱，她看見剛到達的一封郵件，郵件標題加了3個感嘆號，是輪豐駐孟加拉的QC趙建設發來的。郵件內容是首次出貨的300臺28寸城市女車下管的水標貼花貼標錯誤。

該車型的訂單已于幾月前轉給業務二部，當前由董志澎負責，趙建設知道董志澎是被并購進來的新成員，鑒于董志澎剛接手不久，一些重要郵件，趙建設會同時抄送給壯麗。

壯麗拿原貼花稿和客人發來的車子照片作對比，發現因下管的貼花設計過長，超出了貼花廠正常模板的長度，貼花廠特意將尾端單獨的一個小花形分裂出來做成了一個小標。上端由一個喇叭花的正面和一個喇叭花的側面組成，顏色是漸變色，由黃變紅。下端也由一個喇叭花的側面和一個喇叭花的正面組成，顏色同上端。上下兩端呈180度鏡像效果，上下兩端唯一的區別在于，上端花的背后有五瓣淡黃色的花瓣，與紅色的花朵相映成趣，花形因此顯得十分飽滿。

烤漆廠員工在貼花的時候，將上下兩端倒置，貼錯了，乍一看，五片淡黃色花瓣像極了蝴蝶的翅膀，整個像是一只蝴蝶在展翅飛舞。

壯麗看了下出貨安排，其余的1500臺將于下周裝柜，這意味著車架近日會安排烤漆，或者已經考完漆。隨即，壯麗通過采購孫經理了解到該車架已烤完第一遍漆，將于后天貼花，貼花完成后再打一層金油。這意味著，在后天貼花前，董志澎需要把第一批車架貼花貼錯的信息傳達給烤漆廠，讓其及時改正，否則第一批出現的問題極有可能在第二批重現。

壯麗想，董志澎剛入司幾個月，哪里會懂貼花和烤漆之間的工藝，更不可能明白如果貼花貼錯，車架需要重新脫漆，那可是一項比較大的工程！

董志澎是個謙謙君子，明天整點兒活計把他纏住，他一忙就顧不上處理此事了。只要挨過明天，后天一早烤漆廠就要上線貼花，就算他后天上午一早處理，信息傳到烤漆廠也就下午了，那會兒貼花已經貼完，那時出問題，責任全在他董志澎身上，領導只會怪他沒有及時將品質異常反饋給烤漆廠，不會管他有多忙，在忙什么。

壯麗為了確保自己的想法能順利實現，她還想找雷副總為她把把關，因為董志澎在下發品質異常單時，要一級一級簽字，部門的鄭總簽完字，還需要雷副總再簽字，最后才是石總簽字，然后再下發到相應部門。雷副總不簽字，后續無從談起。

品質部經理張宏勝按揭買了新房，搬入新居剛幾日，雷副總和品質部的員工下班后，特意趕來為張經理溫居。

進屋后，他們先圍著兩個臥室、廚房、客廳轉了一圈，看了房子的裝修和整體格局，然后在客廳的沙發上落坐，圍著茶幾聊起與房子相關的話題。張經理和妻子為他們端茶、倒水以及準備晚餐，孩子在房間里寫作業。茶幾上擺放著水果、瓜子等各類干果零食，雷副總一行人買來的小禮品如花瓶、盆栽、小家電、餐具等全部整齊的放在客廳的一角。

眾人的交談聲如波浪般高低起伏，充斥著房間的每個角落，給屋子添了不少人氣。張經理和妻子進到廚房準備晚餐，餐廳的餐桌上陸續擺上了5個菜。

雷副總離開人群，向廚房走去。

“今天你們溫居，我親自動手為你們做幾個菜。”他提著一個大食品袋來到廚房，里面是他隨身帶來的食材。

張經理拗不過雷副總，把手里的菜炒完，只好和妻子出去了。

不久，雷副總把菜做好了，大家開始圍著飯桌落坐。

張經理和妻子手持酒杯面向大家伙：“感謝你們百忙之中放下工作趕來為我們溫居，我們干杯”

眾人一起干了杯。

大伙兒坐下來準備吃飯，張經理指著桌上幾個菜說：“大家看，這幾個菜是雷副總的廚藝，這廚藝絕對頂呱呱。”

大伙兒望向雷副總的杰作：紅燒牛肉、清蒸多寶魚、拔絲山藥，炸果仁、還有一個涼拌金針菇。尤其拔絲山藥，大小塊均勻，表面被金黃的糖液包裹，糖絲拉得又亮又長。

張經理說：“雷副總生活中是我的榜樣，工作中更是我尊敬的師長。”

其他幾名品管一起在旁邊附和：“那是，那是。”

一名品管問：“你們倆好像好多年前就認識了？”

張經理說：“我倆是十幾年的老同事了。”

“來，老同事干杯。”張經理興致很高，他和雷副總相繼舉起酒杯，然后一起干了。

“大家先吃飯，吃完我們接著聊。”張經理催促大家的同時自己先動起了筷子。

吃飯期間，張經理和每一位品管單獨喝了酒。

吃飯過程中，有名品管對雷副總說：“雷副總，業務經理壯麗在公司的微信群里“艾特”你呢，讓您給他回電話，說打您手機無人接聽。”

雷副總沒聽懂“艾特”什么意思，等著品管給他解釋。

另外幾名品管在一旁紛紛給雷副總做解釋：“就是小老鼠你呢。”

雷副總這回聽懂了。與此同時，他的臉上現出了難掩的窘迫。

雷副總文化程度低，他不止聽不懂@的發音，有時也會因看不懂一些漢字和字母鬧笑話。盡管他自信于自身的能力，當置身于石英才等有學識的人群中時，他偶爾也會有違和感，那時，自卑就開始作亂，骨子里的東西通常是不受人的意志支配的。人常常是這樣，自信又自卑的矛盾體。

雷副總拿上手機來到客廳一處無人處的角落，給壯麗撥打電話。

壯麗說：“現在孟加拉工廠發來品質異常。FE那款28寸的城市女車，已出貨孟加拉300臺，現在是董志澎負責。由于下管上的貼花設計過長，有一塊貼花是單獨印刷，是個花朵圖案。烤漆廠沒有嚴格按貼花作業指導書去做，把花的圖案貼反了。出完的貨先不管，關鍵是未出貨的1500臺，已經烤完頭漆，后天貼花。”

雷副總說：“很緊急，明天一早務必把品質異常單下發到各部門，采購部才能及時轉給烤漆廠，這樣不耽誤后天貼花。”

“訂單現在是董志澎負責，他工作很積極，我想，他看到郵件后能處理好的，我就不管了。”壯麗話畢稍作停頓。

見雷副總沒有反駁，壯麗接著說：“明天上午我有要緊事要辦，FE廣州代表處的采購Peter近期要來，明天上午我需要董志澎幫我搬車子，擦車子。FE客人由我和董志澎共同負責，男孩子搬搬弄弄的有優勢。明天下午，您是要給采購部開會，對嗎？我想，董志澎應該懂得，作為一名業務，就算再忙，有些工作也是要在百忙中擠時間去做的。”

烤漆廠后天貼花，明天把品質異常傳過去，一切正常運行，壯麗急急慌慌特意打電話過來，到底想傳達什么？最后兩句話，壯麗的語氣鏗鏘有力，像是在強調什么。她多次提到董志澎，難道與董志澎相關？

依據壯麗的通話內容和語態，雷副總很快捕捉到了她的弦外之音。他想到，當下，董志澎之于壯麗正如鄭玉海之于自己，現在壯麗和自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同命相連。

“是的，明天下午我要給采購部門開會。你說的沒錯，各掃自家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我們把自己的事處理好就很不易了。”說完，雷副總掛了電話。

“企業并購向來是一步險棋，并非總能成功。鄭玉海團隊形式上是并進來了，可距離真正意義上的成功，如現在就下結論，還為時尚早。輪豐這樣的大廠，水有多深，可想而知，想成功并購進來，談何容易？呵呵。并購之前，大老板說了算，并購之后，大家伙兒說了算。”突然多出壯麗這么個同盟軍，雷副總是喜不自勝，感慨連連。他這樣想著，回到了飯桌上。

雷副總回到飯桌上加緊吃了幾口，然后叮囑幾名品管：“你們也要努力奮斗，爭取早日買房，早日成家立業，我和張經理都是從你們這個階段過來的。”

張經理說：“我們吃過的苦，你們根本想象不到。現在回想起來，連自己都難以置信！”

品管部剛入職不久的95后新員工曹亮亮說：“我們這代年輕人天天加班，絲毫不比你們老一輩輕松。20幾歲加班猝死的，還少嗎？”

雷副總說：“確實，我們以前是生存的壓力，你們現在是就業的壓力。”

張經理說：“無論如何，任何時候都得學點真本事。比如，咱們雷副總就是個算柜高手，遇上難裝的貨柜，雷副總可不用像辦公室那些業務們，還大學生呢，有些人還得求助于算柜軟件，咱雷副總是“心算”，一會兒功夫就完事。”

雷副總感嘆道：“當初，我也是從最底層做起，那會生產線上干活，我干的最快，出錯率最低，每個月都能受到車間主任的嘉獎。就這樣一步一步往上走，員工、組長、品管、采購我都做過。上班這么些年，我都沒真正休息過幾天，一直忙忙忙。我最大的感受是，一旦進入自行車這個圈子，想出去就難了。”

曹亮亮說：“我前年在咱們的供應商“神力電池”做過幾個月，他們的技術部經理呂輝，你們有人認識嗎？”

大家都搖搖頭。

“呂輝現在不干電池了，改行干電機了，聽說在廣州一家工廠做電動汽車用的電機上面的一個組件，現在是技術主管，年薪70萬。以前一年能賺20萬就不錯了。看來同一職位，不同行業之間的待遇差距還是蠻大的。”

有品管說：“人家這行業換的，干脆咱們都去做電動汽車的配件得了。”

雷副總說：“肯定是有認識人才進去的。現在的年輕人，大都缺乏定性，一個行業干不了幾天，又換其它行業，最后對每個行業都一知半解。”

曹亮亮說：“打工是來賺錢的，能賺到錢為止，行業有那么重要嗎？如果不賺錢，辛苦打工做什么呢？”

雷副總說：“一代人和一代人觀念不一樣，這就是所謂的代溝。我們這代人，干一行愛一行，要做就要成為行家。你們這代人，才不管那些，一切向錢看。我看啊，你就是你們這代人的典范代表！”

曹亮亮說：“那呂輝比您小不了幾歲，和我不是一代人，和您是一代人。”

雷副總被曹亮亮嗆得無語，當著大伙兒的面，他一時竟不知如何答話。

這時一名品管立即朝曹亮亮嚷道：“目無尊長！怎么和雷副總說話呢？”

另一名品管說：“雷副總懂的比你多多了，明白嗎？在副總面前，你最好謙虛點。”

雷副總臉漲得通紅，跟著說了一句：“電動汽車賺錢，你怎么還干這兩輪的，怎么不去干四輪的？我看，目前這份工作，你干不了多久！”

接著雷副總又朝眾人補充一句：“看看，現在很多小孩和他一樣，根本不懂謙恭是何物，都野著呢。”

曹亮亮小聲嘀咕道：“誰是小孩啊？”

張經理怕他倆吵起來，在一旁規勸：“亮亮，你是晚輩，就少說兩句吧。”

還有人在一旁給曹亮亮使眼色，讓他停住。就這樣，一頓飯在雷副總和曹亮亮的爭論中結束了。

事后，張經理和妻子聊起當天雷副總和曹亮亮的口舌之爭。他們認為，曹亮亮關于行業不重要的說法，的確有失偏頗，不過，他提到呂輝換行業的事，其中包含著很多職場前沿信息。新興行業順應國家的宏觀調控，緊跟時代潮流，受眾要么新，要么廣，風口上有資本的加碼，確實比傳統行業賺的多，這的確是事實，但壓力和挑戰也相對大一些。雷副總的話并非全無可取之處，他關于干一行愛一行的見解也沒錯，但他全盤否定曹亮亮換行業賺錢的思路，甚至稱呼他為小孩子，顯然是不對的。

雷副總固執已見，聽不進他人言，某些時候，甚至到了令人生厭的地步。張經理不由得反躬自問，難道自己和雷副總一樣思維僵化而不自覺？這便是打工人永遠在掙扎，總也富不起來的理由嗎？

董志澎在傍晚時分看到了趙建設的郵件，貼花的烤漆工藝他之前已經學習過。依據下周的出貨計劃，他能推算出車架馬上要烤漆，也或許已然就緒，只等送貨了。

轉天上班后，董志澎準備將異常和正確的貼標方式以正式文件下發到各個相關部門，然后由采購部將文件傳至烤漆廠。

“業務一部所有人馬上出發，和我去精品事業群找車子。”剛上班，壯麗就給業務部發出了這樣的號令。

路過業務二部辦公區域的時候，她朝董志澎說：“William，FE是我們共同的客戶，業務一部全出動了，你好意思坐著嗎？快走吧。”

董志澎上次拒絕了壯麗的氣泡酒后，兩人的關系并未因此而惡化，像任何事沒發生過，董志澎一如既往的面對壯麗，壯麗也未曾難為過他，壯麗沒有像平常女生那樣將情緒施加在工作上，這反倒令董志澎有一絲無所適從。

眾人一起來到精品事業群的展廳。寬大的展廳里，車子按類型井然碼放著，或線條流暢，輕便易騎，或裝備精良，富有質感，抑或裝扮精美，每靠近一步都怕褻瀆了它的美。展廳猶如一個百花園，各色車型爭奇斗艷，展示著一個多樣的運動世界。壯麗將要找的車型分配到每一個人，然后開始分頭行動。

二十分鐘之后，車子陸續被推了出來。

壯麗對董志澎說：“William，樓上有一臺雙人騎，你上去找找，然后推下來。”

董志澎上樓后，壯麗走到幾名業務員的中間，開始發表演說。她說：“我在辦公室常給你們發放各種好吃的零食，對吧？上次西班牙客人帶來幾瓶氣泡酒，那東西我不怎么愛喝，有個周末我整理辦公室，董志澎恰好也在場，我就拿給他一瓶。你們猜他怎么著？他直接給拒了。看那意思，好像是我對他有非分之想。”

“經理，別理會，他這人死腦子，只會工作。”“他自我感覺良好，曲解了您的意思....哈哈...”“沒有風度。”

幾名業務員跟著附和起來，其中不乏調侃之聲。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壯麗是在有意孤立董志澎。眼拙的，也能明白壯麗對董志澎有意見。

董志澎雙手架著雙人騎下樓來了。他一出現，眾人的說笑聲戛然而止。有的業務員為了拍領導馬屁，當著壯麗的面和董志澎直接黑了臉。然后，在壯麗的帶領下，眾人推起車子快速走出展廳，把董志澎一個人遠遠甩在了后面。

一行人回到匯眾事業群，把車子推進會議室擺好，各自拿著清潔布開始擦拭車子。雙人騎比較長，室內只有右墻角的一處空檔能放下，董志澎把雙人騎推過去，放好。他注意到，距離墻角一尺的地上丟著一個黑皮筆記本。他撿起來翻了幾頁，想看看里面有無姓名。

筆記本首頁的印刷是用于彰顯個人信息的傳統式樣，上面有姓名、籍貫、年齡等條目，且已被人為的填滿，顯示如下：姓名：壯麗，籍貫：茂巖市，畢業院校：某985大學本科，愛好：周游世界，固定資產：一房一車。

董志澎立即將筆記本合了上去，同時又覺事出蹊蹺，為何總是逃不開壯麗的影子？

他拿上筆記本進了壯麗辦公室。他說：“在會議室撿的，請收好。”

壯麗的臉上掛著笑，問他：“里面的信息你看了？”

董志澎說：“我不熱衷于看別人的資料。”

壯麗的臉色即刻由晴轉陰，也不再說話。之后，董志澎在她陰暗的目光注視下，離開了。

一小時后，眾人擦完車子，由壯麗帶領再次來到精品事業群，這次異形車較多，董志澎分到的是一輛26寸胖輪雪地車，該車鏈條有問題，無法騎行，也不能推著走。回去時，壯麗和所有業務員在前方邊走邊聊，董志澎左手推著車子，右手抬起胖輪車重達十幾斤的后輪，艱難的往回走。

本來一刻鐘的路程，董志澎比其它業務晚了近二十多分鐘才走回去。然后在壯麗的安排下，和眾業務一起擦車子、擺車子，準備樣品室待客用的咖啡、茶葉等飲品，打掃衛生等。工作低效而拖沓，半天一晃就過去了。

中午，董志澎沒有去食堂進餐，他利用午餐時間把貼花的品質異常和正確的貼標方式做成正式文件，打印了出來。

下午上班，壯麗沒再給業務員安排其它事宜。董志澎拿著品質異常單去找鄭總簽字，后又去找雷副總。

雷副總不在辦公室，打電話，無人接聽，一樓倉庫二樓車間均不見其身影。采購部也空無一人。最后，董志澎在4樓會議室找到了他，他在給采購部開會。

董志澎推門進去，說：“各位打擾了。雷副總，有份文件比較緊急，需要您簽字。”

“你先出去，一會就散會。”雷副總說完，扭過頭繼續開會。

20分鐘后，董志澎再次來到4樓，推門進會議室后，雷副總大聲說：“等會不行嗎？天還能塌下來？”

雷副總不給董志澎講話的機會，他繼續開會：“那些不聽話的供應商，交給我處理就行。”

半個小時后，已是下午3時，董志澎來到4樓，再次敲響了會議室的門。

雷副總扭頭看了下屋外，然后一切依舊。

規則是為規避麻煩而設的，如不能消除麻煩反而助長之，便失去了意義。董志澎決定不再等了，他不能為了遵守規則，死搬硬套坐等事故發生。如果有人以為他會那樣做，那就太輕看他了。他回到辦公室，從配置單上找到烤漆廠家的名字，跑去技術部問到聯系方式，打電話獲取地址，然后和鄭總打聲招呼，離開辦公室，出了工廠，打車直奔烤漆廠。

到了烤漆廠，董志澎先是去車間找到車間主任。他將品質異常描述清楚后，車間主任找出當初匯眾事業群采購部下發給他們的貼花作業指導書，他們發現，烤漆廠收到的作業指導書上面，花形本來就是倒置的。

車間主任說，他們只認貼花作業指導書，不認口頭改動。董志澎在車間主任的陪同下，又去找烤漆廠的李總。

李總了解完詳細，問董志澎：“品質異常單應該由輪豐的采購部發出，你一個業務私自跑過來，算怎么回事？”

李總感覺有些反常，接著說：“早上，雷副總到是來電話叮囑過，他說，FE客人對品質要求高，讓我們嚴格按照貼花作業指導書操作。沒提及任何異常。”

來烤漆廠的路上，董志澎已經搞明白，雷副總和壯麗是在合伙給自己使絆子。但他不能把實情告訴李總，那樣他只會被遠遠推開，被拒之門外。

董志澎說：“那頭有訂單出了問題，采購部在忙著開會應對。就算今天不發異常給你們，明天上午也會的。”

李總說：“那好，等他們明天傳來異常單，我們再開始貼花。”

董志澎說：“李總，下周貨柜要走，貼花明天上午不能停。您如果不放心，我現在就登錄我的郵箱，給您看客人的郵件。我對我的話負責。”

李總不為所動。

董志澎強調：“以下是我的聲明，您聽好了。第一，明天貼花停工，下周船期延誤，因此導致的損失您承擔。第二，依舊照貼花作業指導書操作，如果客人追究，車架脫漆重烤的大額費用你們承擔。”

“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李總一臉苦相望向董志澎。

董志澎坐下來，又同李總講了一堆道理。

他知道，李總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配合。

后來，在董志澎的一再施壓下，李總開始有些動搖了。董志澎用李總的電腦把客人的郵件打印出來，在上面用中文翻譯好，把剛才的兩條聲明寫在空白處，再加上缺少雷副總簽字的品質異常單，兩份文件都簽上董志澎的名字，赫然放在李總的辦公桌上。

有文件作證，李總相信董志澎沒有騙他。最后李總妥協了。他答應董志澎，如果明天上午等不到異常單，下午就按董志澎的要求貼貼花。

董志澎回到辦公室已是晚上6時。許是白天的會議過長，采購部孫經理和兩名采購員還在加班。相比之下，董志澎更慘，他一整天的工作全都沒有做。他急切的打開郵箱，50多封新郵件異常惹眼的躺在郵箱里。

片刻后，孫經理還在挑燈夜戰，另外兩名采購下班了。董志澎熄掉辦公室的大燈，回到座位上借助電腦自身的亮光繼續工作。沒有燈光的照射，人體會自主分泌褪黑素，有助于晚上的睡眠。

晚上7時，一名印度客人給董志澎打來視頻電話，為了不影響孫經理，董志澎移步到大辦公室外走廊那邊的醫務室。同往常一樣，董志澎和客戶熱聊了將近40分鐘。之后，他準備去外面吃點東西，再回來繼續加班。

來到3樓的玻璃大門處，他驚訝的發現，門已經被鎖上了。

原來剛才孫經理下班時，董志澎剛好不在辦公室，大辦公室黑著燈，孫經理以為人已經走完，就把3樓辦公室的門鎖上，回家了。董志澎立即撥打孫經理的電話，他得知，孫經理已經回到家中，他家到公司開車單程要40分鐘。

晚飯沒指望，家也回不了。董志澎回到座位上，由于午飯也沒吃，他饑腸轆轆，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沉。他喝下一大杯熱水，趴在桌子上昏睡了過去。

一個小時后他醒過來，身體恢復了些氣力。他開了一盞燈。平日里，吵吵嚷嚷的辦公室，此刻安靜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誠然，辦公室天生是自帶廝殺的決斗場，靜下來的那一刻，一切全沒了意義。你可以選擇做一名斗士，去主導一片天，也可以選擇成為一名觀眾，在有限的角色中曼舞。高低起伏的日常，夾雜著酸甜苦辣萬般滋味，彈奏著非凡的生命樂章。暗流涌動、風浪迭起，董志澎在抗爭中結束了這一天。

轉天上午，董志澎想既然問題已得到解決，午飯前，他才找雷副總簽字。

品質異常單于簽完字的次日才下達至烤漆廠。后來，雷副總得到反饋，董志澎已先行干預，貼花目前操作良好。

雷副總氣不過，又將手抬起，開始敲擊身后的墻壁。

“你平時是怎么教導供應商的？不聽采購的，聽業務的？......”雷副總將心中郁積的壞情緒全撒在了采購孫經理的頭上。

收到烤漆廠的反饋，壯麗也郁悶了一陣子，之后很快振作精神，她想，我豈是善罷甘休之人？很快，一個新的想法使她興奮起來。她去到石英才辦公室，對石總說：“石總，我有兩個提議，希望您能采納一下。”

“提議？請講。”

“我們的A4紙消耗量非常大，經常有打廢的文件，大量紙張被白白的浪費掉。我建議再買一臺激光打印機，不重要的文件可以用廢棄的二手紙打印，既經濟又環保。”

石總說：“你的想法不錯。另一個提議呢？”

壯麗說：“辦公室有兩張辦公桌空著沒人用，上面積滿了灰塵，不如搬走，騰出空間來放幾盆大一些的綠植，給辦公室增添些生氣。”

石總通過了壯麗的提議。

接著，空著的兩張辦公桌被挪走，一盆富貴竹，一盆發財樹搬了進來。它們搖曳生姿，給辦公室添了不少新意。幾天后，電腦部搬來一臺新的打印機。壯麗把安裝人員領到董志澎的辦公桌前，把打印機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理由是沒有空位置可放。

本不寬敞的辦公桌被打印機占去了一個角，更甚的是，辦公室近40名員工，人人都要打印材料，且幾乎天天要進行，董志澎的辦公桌從此充斥著打印機的噪音和來來往往的同事，失去了獨有的空間和昔日的寧靜。

他又能耐何得了誰呢？業務部是公司的龍頭，壯麗是龍頭部門的負責人，她發出的號令猶如計算機CPU發出的指令，其它部門只有聽的份，沒有駁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