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客戶金先生跟隨鄭玉海已達5年之久，金先生50歲開外，他作為貿易商，在中國的自行車圈子混跡多年，為幾家韓國本土的自行車公司做進口。隨著年歲增長，金先生的身體受酒精的摧殘每況愈下，為便于業務開展，鄭玉海將他的衣、食、住、用、行，一切生活起居承攬下來，一條龍服務，成了他真正意義上的“合作伙伴”。生意圈流傳著一個金句：當客戶離不開你，你就贏了，這句話，鄭玉海做到了。

金先生嗜酒如命，甚至波及到了他的外貿業務，與鄭玉海合作的這些年，跟單業務員變動頻繁，他們大多無法忍受金先生醉酒后的挑剔和謾罵。當前，董志澎是金先生訂單的跟單業務，經過大半年的調整和適應，金先生的個性，董志澎已逐步適應下來。

近日，金先生應韓國公司要求，來到輪豐集團匯眾事業群開發新的車型，訂單已擬定，5款山地自行車，每款8千臺。鄭玉海打算借此機會和金先生商量一下，請他看在多年生意往來的份上，折價買下FE取消的6千臺跑車。公路跑車在韓國較為暢銷，也是金先生往年的常買車型。

董志澎請求技術部安排一名得力人手陪同業務為客人開發新車型，技術部趙經理推托說，技術部正在全力趕做5月份上海展的參展樣車，人員不好調配，需找雷副總安排。董志澎遂轉身去找雷副總。雷副總見是鄭玉海的人，鄭玉海可是他的眼中釘，便也以展會樣品占用技術為由不想派人，而是派了名品管權且應付一下。雷副總想，如果鄭總再次找來，再派技術也不晚。雷副總還特意給品質部經理張宏勝去了電話，讓他將入司不久的曹亮亮安排給鄭總。

新車型開發是一項技術含量較高的工作，需要技術人員既熟知零件的規格型號，相互搭配，還要知曉零件的價位、品質等基本項，遠非一名品管所能勝任。

雷江波的立場和他內心的小九九，鄭玉海了然于心。萬輪車業被輪豐集團并購，這一動作已然完成，但鄭玉海團隊能否在匯眾事業群立足并擁有一席之地，是另一回事，這需要鄭玉海全憑一己之力去打開局面，并鞏固之。萬輪車業只是萬千中小企業當中的一個，除了幾個值得挖掘的客戶和現成的工業廠房這兩項顯性的固定資產，鄭玉海本身的價值以及他背后附隨的社會關系無法立竿見影的說服輪豐集團的高層授他以高位和特權，軟性的價值需要以硬性的數據為支撐，去換取相應的認可和接納。顯然，鄭總還在向輪豐集團證明其自身價值的路上，而此過程中，稍有不慎，極可能出現硬資產高調并入，軟資產“人”狼狽存活的悲慘局面。

如鄭玉海團隊能成功并入，勢必會引起匯眾事業群部分中高層管理人員的職位動蕩，人事上的波詭云譎不亞于沖頂業績所要應對的一系列技術性挑戰。為提前防范，為鞏固自己的職權，雷江波有一些小動作是無可厚非的，因此，對于雷副總設置的障礙，鄭總只能啞巴吃黃連，將苦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鄭總帶領董志澎、曹亮亮還有金先生來到樣品室，將他們安置好，講述完開發新車型應注意的事項，又向曹亮亮強調了項目的重要性，希望他能全力應戰，之后，鄭總就離開了。

曹亮亮于去年9月份的職業大賽后加入品管部，入司僅半年左右，品管工作剛剛熟悉下來，對技術是關聯性的一知半解。

工作啟動后，曹亮亮去技術部拿了一些零件目錄冊，山地車常用的各個零配件的廠商和型號他不很清楚，就從上面挨著個兒現找。所開發車子的配置表是套用類似車型的。董志澎在一旁翻譯金先生的各項要求，并試著和曹亮亮一起研究怎樣做配置。

一個小時下來，工作進行的履步維艱，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他們明白鏈條1/2″X1/8″用于單速和內變速車，1/2″X3/32″用于外變速車，鏈條的節數卻不會算。金先生嫌速度太慢，在一旁瞪著眼干著急。

鄭總明白曹亮亮起不到實質性作用，他需要自行解決技術人手，否則，開發任務基本無望，如果客戶等的著急，恐怕連接盤的機會都沒了。他聯系了幾個關系比較不錯的同行舊友，有人幫他找了一名技術，這名技術可以通過電話給出指導。

曹亮亮小伙子年輕，腦子活絡，他把技術參數復雜的零件歸為一類，再從中挑出可以通過實測獲得數據的零件，例如車手、把立管、鞍管、鞍管夾，暫時擱置一邊等候實測，剩下需要公式和算法支持的零件數量已大大減少，之后，他通過電話咨詢給這部分零件獲得相應的公式和算法，如此實測和操算協同進行，工作慢慢動了起來。

盡管如此，一天下來只能完成一份配置單，其中的內容只有百分之八十能過關，剩余部分是由并購進來的那名技術抽空幫忙完善的。他們晚上加班到很晚，金先生身體吃不消，十分不悅。

按當前的進度，5輛車子至少要一周才能完成，時間長的離譜。鄭總思來想去不得辦法，他總不能背著泄露商業機密的嫌疑從外面臨時找一名技術來幫忙，而且，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將自己在輪豐的窘況展露于外人。如果越過技術趙經理和雷副總，直接找石總，情況會更糟，他和雷副總的關系會被推至冰點，以后想挽回，需要用成倍的努力去換取。鄭總暫時找不到對策，想著第二天先早些時候把金先生送回酒店，他們幾個人留下來加班，再堅持一下，說不定辦法就來了。

第二天還未下班，鄭總就送金先生回酒店了。回司的路上鄭總接了一個電話。

“老鄭，你們萬輪車業被輪豐集團并購的事我剛剛聽說，你應該早些時間告訴我，我好為你慶祝一下呀！”

來電者是鄭玉海創立萬輪車業前的一名同事，叫李世澤，認識好多年了。

鄭總回復：“這不剛并購不久嘛，到了一定時候會和你分享的。”

電話那頭說：“有段時間沒見你了。晚上咱們坐坐，一起吃個飯，怎么樣？”

海量任務攤在眼前，很難抽出空當，可鄭總不想推脫老友的邀約，同時，他想到董志澎和曹亮亮工作很辛苦，便想著借機犒勞一下他們。

鄭總說:“好啊。不過，我想帶兩個員工一起過去。”

“當然沒問題，那我們晚上見，老鄭。”

晚上8點，鄭總帶著董志澎、曹亮亮驅車來到一家人氣很旺的高檔川菜餐廳，是李世澤點名要來的。三人到達餐廳時，李世澤已經在一樓門外等候他們了。

餐飲晚高峰還未過去，一樓間隔著坐了不少人，他們上了二樓。落座后，兩位老朋友先是寒暄了一陣兒，鄭總給各位簡單做了介紹，接著李世澤開始點菜。董志澎和曹亮亮面對面坐在桌子的里側，大多數時候不講話。

等候上菜的間隙，李世澤說：“老鄭，咱倆老相識了，有了好機會可得想著點我，不光想，能出力的時候還得出點力。”

鄭玉海說：“那是肯定的。你現在還干園林？”

李世澤說：“你現在加入輪豐集團，和我這攤事業算是對上口了。”

鄭玉海說：“怎么叫對上口了？我對園林可是一無所知。”

李世澤說：“21世紀，我們國家已經從農業大國轉變為工業大國，工業用地是城市用地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工業用地進行綠化，對城市景觀的改善和發展具有重大意義，所以建設生態型工廠是一種趨勢，近幾年，我們國家已經陸續出現了一些花園式綠色工廠。輪豐集團是大企業，有資金有實力，在這方面要跟上，不能掉隊啊。”

鄭玉海說：“這是集團層面的事，這可不是小事兒。”

菜陸續上齊了。4個人點了7個菜4瓶啤酒，滿滿的一桌。李世澤將一盤回鍋肉和一盆毛血旺推給董志澎和曹亮亮，他說：“老鄭平時只動嘴，你們是動腿的人，最關鍵的一環，這是為你們點的。”

李世澤問：“怎么樣，你覺得工廠綠化適用于輪豐集團么？”

鄭玉海說：“我覺得，你的說法沒問題，工廠綠化應該是以后工廠發展的趨勢。”

李世澤說：“往小了說，是工廠綠化，往大了說，范圍可就廣了，是生態型園林工廠建設，是一個系統的大工程。生態園林工廠指以生態學原理為指導所建立的工廠綠地系統，在這個系統中，喬木、灌木、草本和藤本植物被配置在一個群落中，多種群落放在一起，層次多樣，形態各異，相互協調，四季紛呈，不同的植物能充分利用陽光、空氣和水分，從而構成穩定的群落。綠色植物能提供綠色的環境保健功能，為人們提供一個優良的工作環境。”

李世澤又補充說：“我們國家要實現2030年和2060年的減碳指標，綠色復蘇、綠色轉型的道路是不久的將來的發展趨勢。國家還在某些城市建造了大型的綠色生態城，是與新加坡政府的戰略性合作項目，為的就是建成國家綠色發展示范區，綠色發展機制體制創新區和綠色思想文化策源地，由此可見，與綠色發展、城市綠化相關的產業在不久的將來會大有前途。”

鄭玉海說：“我覺得，綠色發展主要針對有實力的企業。企業大小先擱一邊兒，要有實力。對不對？”

李世澤說：“非常對。”

他翻開手機里的照片給鄭總看，他說：“這是我們剛剛做完的一個企業綠化項目。在這種地方辦公，你什么心情？”

鄭玉海說：“看起來，人工維護的費用可不低。”

李世澤說：“綠化產生的經濟效益就可以抵消一部分人工維護的費用。好的綠化有直接經濟價值，也有間接經濟價值，工廠可以種果樹和藥材，比如牡丹、芍藥、連翹，既可以觀賞又是藥材，這些可以帶來直接經濟效益。間接經濟效益也很明顯，綠色植物可以美化和改善環境，在優美的環境里工作，員工身體更健康、精神振奮、出勤率高，勞動生產率就跟著提高了。”

“這是一個集團層面的大工程。”鄭玉海搖搖頭，表示有難度。

李世澤說：“我說這些，不是針對輪豐集團，是針對你們原來的萬輪車業。萬輪雖然被輪豐并購，它的廠址還是獨立的。萬輪沒有綠化，現在它是輪豐的一份子，輪豐集團肯定要從整體上去改造它，那么，綠化是他們應該重點考慮的項目之一。”

鄭玉海問：“你希望我幫你從中牽線？”

“對，你主要幫我牽線。我們專業干園林的，用做過的項目說話。你看，這是我們做過的一些大項目。我們還給你們家范老師的學校做過項目。”李世澤把手機相冊打開，把照片一張張翻給鄭總。

把想法向鄭總傳達清楚后，李世澤抓緊吃了幾口飯。主要事項談完，氣氛變得輕松隨意，四個人喝起了啤酒。

李世澤拿出手機，打開他抖音的帳號，讓鄭總、董志澎和曹亮亮依次傳看他賬號里的園林視頻。原來，他還是一名講解園林知識的視頻號博主。

他們發現，李世澤的抖音號下有105條作品，粉絲43萬，是個小有名氣的博主。李世澤說：“我拍的視頻，任意一個都至少有50條留言，數千個甚至上萬個點贊。這些都是我在工作之余兼著做的，我只負責講解，拍攝和其它部分由一個助理幫我做。后續還會再加人手。”

董志澎和曹亮亮打開抖音，關注了李世澤的帳號。鄭總說：“沒想到，我面前還坐著一個40多萬粉絲的大博主。”

李世澤和鄭總互加了抖音帳號，又和他分享了幾個點擊量較高的視頻，之后，晚餐在輕松的氛圍中結束，互道再見后，各自回家了。

這一頓飯李世澤是主角，他滔滔不絕的向鄭玉海講解自己的商業計劃，相較身邊兩位默然不語只顧埋頭吃飯的年輕人，他煽情、激昂，實際上，此次飯局不過是他生意場上最平常不過的一次業務推廣，成敗與否于他無關緊要，即使業務推廣失敗，身后仍有其它項目等他開啟，卻是身邊兩位默不作聲的年輕人，尤其曹亮亮，一晚上，他的內心可謂翻江倒海。

平時，曹亮亮少有近距離接觸鄭總的機會，近幾天他們同處一室，他內心一直沒有停下對這位曾經的企業老板的探究。鄭總加入輪豐后，相關部門漸起的人事紛爭，如壯麗和董志澎，雷副總對鄭總的排擠打壓，眼明心活的新新人類曹亮亮時有耳聞。近期，他被雷副總當做打壓鄭總的炮筒子在工作上顛來倒去，以及，張經理溫居時與雷副總那一場不愉快的對談，如鞭子般抽著他的心，他苦于自身資歷淺，經驗不足，只能任人吆喝，不能奮起反抗。今日的飯局，抖音博主李世澤的現身，使他隱隱看到鄭總身后藏著一扇更大的門，那里有著更繁雜的人脈，更廣闊的世界，里面的風景令他興奮。他想，雷副總和鄭總同為石總的下一級領導，兩個人領導風格截然不同，凌厲程度也相去甚遠。雷副總對待下屬如急風驟雨，發火時全然不顧受眾的感受，鄭總不怒而威，言談舉止中多出一層對人性的照拂。一番對比后，一個念頭在曹亮亮的內心緩緩滋長。

第三日，鄭總的壓力依舊很大，他擔心金先生受不了工作的拖沓。欣慰的是，鄭總帶來的那名技術抽空就往樣品室跑，幫忙檢查配置單，工作能夠動起來。中午下班后，鄭總準備帶上金先生去VIP餐廳就餐，去之前，他喊了聲曹亮亮，曹亮亮尾隨鄭總來到他的辦公室。

鄭總問：“現在有個活動挺適合你，你要不要參加？”

他打開茂巖市自行車協會的公眾號，找出公眾號最新發布的一篇文章，文章標題為：社交/與企業高管&音樂人一道暢享騎行的快樂。文章的內容寫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騎行是一場說走就走的療愈。自行車協會洞悉當下年輕人熱衷于騎行的生活方式，特定于植樹節春意盎然萬物吐綠之時，與高端折疊自行車制造商“千鶴”聯動，以市中心商業街為出發點，招募數十名騎行愛好者在植樹節當天與“千鶴”公司的高管以及知名音樂人一道暢享騎行的快樂。

鄭總說：“文章里雖寫著招募，其實僅僅協會的會員和他們的朋友圈里面愛好騎行的就不少，基本上信息一經發布，用不了多久報名的人就滿了，所以機會到手很不容易。這次騎行的目的，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能親自騎行并體驗千鶴折疊車的卓越品質，招募網友騎行是千鶴品牌做推廣的一種方式。”

曹亮亮聽得兩眼直放光，令他向往的并非知名音樂人，而是作為一名自行車從業者，有機會與高端車企“千鶴公司”的高管一道騎行，這其中蘊藏著機會。或許能獲得這家企業的面試資格，或許有機會傾聽千鶴高管高屋建瓴傳道解惑的經驗之談，也或許能走近來自同一領域不同團體不同視角的行業交流。

鄭總強調：“名額很快就沒了。你如果有意去，我讓我愛人給你報個名。你近期跟著我干活，很辛苦，周末出去放松放松。”

曹亮亮看了下日期，那天正好是周末，他說：“肯定是想去的，謝謝鄭總。需要出具什么文件不？”

“需要出一份工作證明，有特定的格式，然后蓋公司公章。”鄭總把工作證明的范本用微信發給了曹亮亮。

曹亮亮問：“您怎么不去？”

鄭總說：“我只參加行業峰會，這種活動對我幫助不大。”

曹亮亮趁午休時間把工作證明打印出來填完，等下午上班后蓋公章。公章不在匯眾事業群，而在輪豐集團的總財務部，若非必辦的大事，員工并不能輕易獲得蓋章的資格。蓋章前，要填寫蓋章申請表，從部門主管開始一級一級往上審核。

下午工作間隙，品質部的張經理給曹亮亮簽完字，然后，曹亮亮去找上一級領導雷副總。

聽完蓋章的事由，雷副總要求曹亮亮將公眾號文章轉給他。收到文章，仔細看過后，雷副總對曹亮亮說：“折疊車你懂多少？你一個剛入行的新人，這樣的活動對你意義不大，去了也是浪費機會，干脆讓給我吧。一會我和鄭總說一聲。”

雷副總利用職務之便向下屬索要職業機會，有些出乎曹亮亮的意料。曹亮亮呆立在原地，不情愿卻又不敢反抗，只剩滿臉愕然。

雷副總用微信發給曹亮亮一個200元的紅包。他說：“我去的話，還能和高管、騎手們互相交流切磋一下，比你去有意義。這是200塊，周末去外面吃一頓吧。”

一場別有趣味的活動觸手可及，卻因為職位卑微，眼睜睜看著它被人奪走。也許正如雷副總所言，此次活動之于曹亮亮就是一次騎行，談不上意義二字，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的確是與同領域不同圈子的從業者們的零距離接觸，它可以開闊視野、轉換思維，人與人的差距正是被如此一點點拉開的。再者，活動中蘊藏著的職業機會更是難得，所以，機會怎能和200塊人民幣畫等號？

曹亮亮沒有極力為自己爭取，他把工作證明留下，按捺住內心的急憤，走出了雷副總的辦公室。

下午下班后，鄭總又早早的將金先生送走，留下他們幾個晚上加班。在鄭總原單位技術的幫助下，工作進展了不少，但依然吃力的很。曹亮亮望著桌面上堆成山的零件目錄冊，和地面上橫七豎八擺放著的自行車，滿心的困頓、無力和絕望。

食堂后身隱匿著一個小型花園，一個5平米大的六角涼亭矗立于花園中央，周圍蒼黃的草地微微泛著綠，靜謐而安然，在繁忙的工業區內詮釋著一方歲月靜好。在食堂吃過晚飯后，曹亮亮沒有直接回辦公室，他來到小花園，在涼亭的棕色長凳上坐下，然后用手機撥通了石英才的電話。

“您好石總，我是品管的曹亮亮。”

品管部的員工通常只在開會時與石英才有碰面的機會，私下里極少直接聯系。

石英才在電話里訝異的問：“你好亮亮，有什么特殊情況嗎？”

“石總，我想向您匯報一件事情，不知是否可以？”

“先找你們品管部經理，他解決不了的，會找雷副總。”

“有件事我們經理和雷副總都解決不了，所以我直接找您。”

曹亮亮態度堅定，石英才意識到，可能茲事體大，他說：“你說吧。”

“鄭總的韓國客戶近兩天在公司開發新車型，技術部不給安排人力，后來就派了我，我一名品管哪里懂技術，所以工作根本推動不下去。鄭總說，公路跑車是金先生的主力產品，他想讓金先生把FE取消的6千臺公路車給折價買走，可目前，客人的新車開發我們做的都費勁，人家怎么可能買我們的庫存車呢？”

聽到金先生有可能折價購買庫存車，石英才立刻打起雙倍的精神。品管代替技術給客戶開發新車型，工作成效如何先放一邊不談，這是職務錯位，這種事情發生在輪豐這樣的行業領軍企業里，實在是貽笑大方。傳到同行耳朵里，還不把輪豐的顏面喪失盡？

令石英才更為揪心的是，FE取消的車子，零件放在孟加拉潮濕的倉庫里，面臨的是鐵銹的侵蝕，每多放一天，風險就加重一成，而現在意向買家近在眼前，卻受到如此冷遇。

石總越聽火氣越大，他憤憤的說：“簡直是胡鬧。技術部不安排人，為何不找雷副總解決？”

曹亮亮像掙扎半天終于得到解救的遇難者，他解氣的說：“這正是雷副總的安排，是他命令品質張經理這么做的。”

輪豐集團猶如一艘大船，船下深水流淌，鄭玉海團隊并入匯眾事業群以來，大船行駛平穩，不曾風浪起，正因如此，石英才忽略了平靜水面下本應有的暗流涌動。此時，他才意識到，他早該清楚企業并購絕非易事，其中牽扯精力最多的正是人事紛爭。雷副總為了他的孩子，和迅馳輪胎的張經理明來暗往，導致客人取消6千臺高檔公路車，事過境遷，不該被遺忘的事實被撇到一邊，雷副總這個罪魁禍首搖身一變竟成了袖手旁觀的事外人。他身為公司的頭面人物，置公司利益于不顧，只顧著打自己的小算盤。

石英才問：“你剛才的話確定屬實？”

曹亮亮說：“我拿我的工作向您保證，全部是事實。”

石英才說：“你從公司大局出發，主動揭發此事，精神可嘉。這樣吧，你暫且把金先生維護好，明天我就派技術過去！”

“好的，石總。”曹亮亮收了電話，回到樣品室繼續加班。

鄭總期盼的良好轉機，在曹亮亮和石總通完電話的次日不期而至。技術部派來了一名得力干將，困頓的曹亮亮終于得以脫身。意外之喜的臨幸使鄭總和董志澎有些摸不著頭腦，唯有曹亮亮心明如鏡。

正如雷副總自己所言，他日日為事業奔勞，多少年都不曾痛快的歇息過。工作上的順境、同事的捧托、精神和肉體的困頓和麻痹使他漸漸丟棄了自省的習慣，且逐步喪失了反思的能力。他不曾想過95后曹亮亮，一個羽翼不豐、資歷尚淺的年輕人，會置各種麻煩于不顧，冒著丟工作的風險去向石總攤牌。他不會料到，他與石英才毫不相讓、和迅馳張經理私下交往過密致使客人取消訂單、對非洲客戶升級輪胎的極力阻攔，以及近日對韓國客戶的怠慢，一件件不甚致命的玩忽之舉積聚在一起，協同效應，難免日后會招惹大麻煩。

曹亮亮的揭發，雷副總沒有獲悉。雷副總見技術給鄭總派了人，便去問技術的趙經理，是不是鄭總找他強行要技術了？趙經理云淡風輕的說“是”。石英才那邊，也沒有再找雷副總討說法。他想，即使討到說法，也無法從根本上消除雷副總對鄭總的敵對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