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靈界的小行星帶著灼烈的焰尾撞向地面時，云舒意正被維度亂流困在低空。碎石與巖漿組成的熱浪拍在她臉上，她甚至能聽見自己凡軀骨骼被沖擊波震碎的脆響——這場來自赤荒界的猝不及防的撞擊，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劇痛炸開的瞬間，她在漫天火光里望見了他奔來的方向。

他的臉在焰氣中明明滅滅，清晰得像近在咫尺。可此刻意識回籠，那畫面卻像被潮水漫過的沙畫，指尖剛觸到輪廓，就簌簌碎成了粉末。

云舒意記得自己的臉。

蒼靈界的銅鏡里，曾無數次映出那張絕艷的容顏。霧霾藍的長發如銀河瀉地，發間穿插的銀白絲縷似星芒流動，哪怕松松挽起，也美得讓天地失色；上挑的丹鳳眼襯著漸變藍灰色的瞳孔，內圈星芒狀高光流轉時，能讓低維王朝的帝王擲下江山；額間懸浮的鏤空金屬式神紋添了幾分神性，鼻梁秀挺如玉，唇瓣是淡櫻色帶珠光，哪怕素面朝天，也自帶清冷孤高的氣場——那是七維九霄神域公認的“霜璃絕色“，連她那位驚才絕艷的哥哥，都曾打趣說：“昭兒生得這般容貌，怕是要讓神域里無數仙君，為你魂牽夢縈，連修行都靜不下心來。“

她是帝君之女，生來便帶著天潢貴胄的氣度，“清璃帝姬“的封號，既是對她修為的認可，亦是對帝君血脈的尊崇，且星軌圣女的身份讓她去往低維歷劫從而讓她體驗人間疾苦肩負起更多的責任。而她的兄長，身為帝君長子，更有著響徹神域的封號——玄澈少君。

可此刻，這張被她記得分毫不差的臉，卻反襯著記憶里的巨大空白——她怎么也想不起他的臉。

在她的認知里，他本該只是歷劫世界里的一個凡人。

玄色衣袍被焰氣掀得獵獵作響，身姿挺拔如孤松，在赤荒界小行星砸向地面的轟鳴里，他幾步就沖到她面前。她該看清了他的眉峰，是銳利如劍還是溫軟似月？該看清了他的眼瞳，是深黑如潭還是淺褐似玉？該看清了他薄唇緊抿時，下頜線繃出的冷硬弧度——那張臉，分明也是難得一見的俊朗，可此刻在她腦海里，卻像被蒙上了一層毛玻璃，怎么擦都擦不亮。

“走！“

他的聲音帶著急喘，指尖擦過她臉頰時，薄繭蹭得她皮膚微癢。那雙手剛勁有力，握住她手腕的瞬間，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卻在將她推出去的剎那，驟然松了力。

空間裂隙在她身后合攏，帶著硫磺味的氣浪撲在她背上。她回頭時，正看見他被卷入崩塌的維度亂流，玄色衣袍的一角像斷線的墨蝶，在火光里閃了最后一下。

那一眼，她該看得清清楚楚。

他望著她，黑眸里翻涌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有后怕，有決絕，還有濃得化不開的、讓她心口發顫的情意。她甚至該看清他耳垂上那點極淡的朱砂，像她曾偷偷用胭脂替他點上的印記。

可現在，這些細節都成了散架的珠子。

眉峰的角度、眼瞳的深淺、唇線的弧度......明明每一處都該刻進靈魂，卻偏偏在意識回籠的瞬間，被硬生生抹去。只剩下一種模糊的“好看“，和那份與“好看“無關的、又愛又恨的拉扯。

恨他滿口謊言。恨他說過“唯你一人“，轉身卻對著另一個女子溫柔淺笑；恨自己撞破他藏在袖中的、屬于那位女子的玉佩時，竟還傻傻追問“是不是我看錯了“。她從未想過他會與自己的世界有關，只當他是歷劫途中偶然闖入的凡夫，卻沒想過這份凡俗的情意里，也藏著這樣多的虛偽。

愛呢？

愛早就在他替她擋下低維刺客的劍鋒時，在他笨拙地為她熬煮凡界藥湯時，在他看她的眼神比碎星原的星辰更亮時，悄悄漫過了心堤。只是這份愛，早已被謊言泡得發漲，被“他愛上別人“的真相割得鮮血淋漓。

……

“帝姬！清璃帝姬您醒了？“

侍女星玥帶著哭腔的聲音刺破混沌。

云舒意猛地睜眼，身下的星盤正緩緩轉動，刻滿星紋的盤面泛著幽藍微光，將她籠罩在光暈里——這里是歷劫起止的星盤臺，每一道紋路都對應著維度軌跡。她抬手撫上臉頰，指尖劃過細膩如瓷的肌膚，霧霾藍的發絲垂落肩頭，銀白絲縷在星盤光線下閃著細碎的輝光——這張她記得清清楚楚的臉還在，可記憶里那張與她無數次對視的臉，卻空了。

“歷劫......斷了？“她啞聲問，聲音還帶著低維歷劫時凡軀的沙啞。

星玥連忙點頭：“是蒼靈界小行星撞擊，維度裂隙提前合攏......您能落在星盤上已是萬幸！只是......玄澈少君他......“

“皇兄？“云舒意心頭一緊，坐起身時，星紗裙擺滑落，露出皓白如玉的腳踝，“皇兄怎么了？“

“玄澈少君為護您歸位星盤，強行穩住崩散的星軌，靈力耗損過巨，還在閉關。“星月低聲道，“方才少君出關過一次，見您未醒，只吩咐屬下守好星盤臺，還說......等昭兒醒了，讓您別急著尋他。“

“皇兄......“云舒意喃喃念著，心口泛起一陣暖意。只有皇兄，會在這種時候還叫她“昭兒“，像小時候無數次在星盤臺教她認星軌時那樣。她望著星盤上流轉的星紋，忽然想起記憶里那個模糊的身影——他只是個低維凡人，況且還有當初的化名，又怎會知道“昭兒“這個名字？或許連那些溫柔，都只是照著劇本演的戲碼。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一陣刺痛打斷。

“還有......與您同歷劫的那位凡人公子，氣息已經徹底散在裂隙里了。“星月的聲音更低了，她從未想過那具凡軀里，竟藏著星瀚仙君的一縷元神——神域之中，除了星瀚仙君本人，再無人知曉這場跨越維度的追隨。

云舒意沉默著。是啊，他只是個凡人。仙域無人知曉他的來歷，連她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她記得他擋在她身前的背影，記得他掌心的溫度，記得他黑眸里的情意，甚至記得自己曾對著他的側臉，偷偷描摹過千萬遍......可當她試圖拼湊出完整的面容時，腦海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暈。

他是劍眉星目，還是溫潤如玉？是笑起來露虎牙，還是永遠抿著唇？

她想破了頭，也抓不住半分清晰的輪廓。

只有那份又愛又恨的情緒，像藤蔓纏緊了心臟，每一次跳動都帶著鈍痛。

“我記不清了......“云舒意望著星盤倒映出的自己，漸變藍灰色的眼瞳里第一次染上茫然，“星玥，我怎么也想不起他長什么樣子了。“

明明該是刻入骨血的模樣，明明最后一眼看得那樣清楚，可此刻，卻像被誰用仙法抹去了痕跡。

她能清晰記得自己每一縷發絲的光澤，卻偏偏留不住那個在凡界騙走她真心的、連名字都快要模糊的凡人的容顏。

星盤外的歸墟海傳來潮汐聲，云舒意抬手按住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和一份被謊言浸泡過的、又愛又恨的余溫。

她不知道，維度裂隙的另一端，一名仙君的元神碎片正在混沌中掙扎，帶著她的名字，和那句未能說出口的“從未騙過你“，一寸寸凝聚。這場只有他一人知曉的追隨，還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