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盤臺的微光尚未褪盡,云舒意已踏著星紋地磚回到清璃殿。剛換下歷劫時沾了塵埃的常服,殿外就傳來慕容珩熟悉的聲線,帶著日光般的暖意:“清璃,回來了?”
金紅相間的身影推門而入,慕容珩手中捧著溫玉盞,金發在星盞下泛著暖光,看見云昭坐在窗邊的玉榻上,眉眼瞬間舒展開:“羲和城的朝露瓊漿,給你壓驚。”他是羲和城少主,與云舒意自幼一同在昔鸞河邊長大,說話間已自然地坐到她身側,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帶著真切的擔憂,“蒼靈界的事,我聽說了。”
云舒意接過玉盞,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輕聲道:“勞你掛心,羲和。”
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內侍肅穆的唱喏,帶著三分敬畏七分恭敬:“凌栩帝君、紫宸帝后駕到——”
殿內眾人聞聲皆斂了神色,齊齊起身相迎。玄色龍袍的蒼玄帝君率先踏入殿門,袍身繡著暗紋金鱗,周身縈繞著執掌九霄神域萬載沉淀的威儀,可目光掃過玉榻上的云舒意時,那股威壓驟然收斂,只剩下溫和。身側的紫宸帝后一襲玄紫宮裝,裙擺綴著北斗星辰圖,步搖輕晃間帶著貴氣,走到榻邊便握住云昭的手:“昭兒,回來就好。”
“父君,母后。”云舒意剛要起身,就被紫宸帝后按回榻上。
凌栩帝君在她身側落座,從袖中取出一枚暗金色令牌,令牌上刻著“九霄令”三個古字,周身縈繞著鎮壓四海八荒的靈力:“這令牌你收著,往后無論在哪一域,見令如見我,誰敢動你,先問過這令牌。”
紫宸帝后已打開隨行的八寶匣,拿出一顆“凝神珠”:“這是從東海龍宮求來的,你歷劫傷了神魂,日夜佩戴,三月便能復原。我還讓人把你殿里所有的冰玉擺件都換成暖玉的,你素來畏寒,哪能總接觸寒氣。”
云舒意握著令牌,輕聲道:“讓父君母后掛心了。”
凌栩君哼了聲,語氣藏著軟意:“你是我九霄唯一的帝姬,不掛心你掛心誰?”紫宸帝后又叮囑了幾句飲食起居,見云舒意神色倦了,才起身告辭,臨走前吩咐內侍:“燉些溫補的湯來,給帝姬養身子。”
待帝君帝后離去,青綠色的身影已風風火火沖進來,林青璇提著食盒的手晃了晃,九尾狐暗紋的裙擺掃過地面,帶著青丘特有的草木清香:“清璃!我剛從青丘趕回來,聽說你……”她話說到一半,瞥見殿內還有旁人,話音頓了頓。
門口立著一道墨藍色身影,周身縈繞著淡淡的幽冥寒氣。謝敘瀾一身錦袍,袍角繡著滄瀾域的浪濤圖騰,作為滄瀾域少主,封號“景瀾”,他與云舒意、慕容珩并不算自幼相識,只是近年三城往來漸密才熟悉起來。此刻他正望著林青璇,極深的靛藍色眼瞳里,藏著不易察覺的局促。
“景瀾少主也在。”林青璇反應過來,笑著打招呼,語氣自然得像對尋常友人——她向來大大咧咧,從未察覺謝敘瀾看她時,目光總比看旁人多幾分停留。
謝敘瀾微微頷首,聲音低沉:“青瑤少主。”他目光追著林青璇的身影,看她坐到云昭另一側,看她打開食盒拿出糕點,指尖不自覺地蜷了蜷。
慕容珩看出他的拘謹,主動開口緩和氣氛:“景瀾少主來得巧,正好說說蒼靈界的事。星軌記錄顯示,維度裂隙是被人撬動的。”
謝敘瀾收回目光,神色恢復了少主的沉穩:“滄瀾城已查過輪回鏡,撬動節點的氣息與魔族余孽吻合。”他頓了頓,看向云昭,“只是與帝姬同歷劫的那位……命格確實查不到蹤跡。”
提到那個模糊的身影,云舒意握著玉盞的手微微收緊。林青璇察覺到她的異樣,連忙岔開話題,往謝敘瀾手里塞了塊糕點:“先吃點東西!你從滄瀾域趕來,定是沒好好歇著。”
糕點的甜香沾到指尖,謝敘瀾僵了一下,才慢慢握住,指尖觸到她留下的溫度,耳根悄悄泛起薄紅。他低頭咬了一口,含糊道:“多謝。”
“謝什么,”林青璇擺擺手,轉頭又跟云舒意說悄悄話,“上次我讓你幫我看的狐族陣法,你覺得……”
謝敘瀾沒再插話,只安靜地聽著。聽林青璇笑時清脆的聲線,聽她跟云舒意吐槽青丘的族老,偶爾抬眸看她一眼,又飛快低下頭,像怕被發現什么秘密。慕容珩看在眼里,偷偷給云舒意遞了個眼色——這景瀾少主對青丘少主的心思,怕是藏不住了。
云澈這時走進來,作為云霄域少君,他一眼就看出殿內的微妙氣氛,輕咳一聲道:“明日三城議事,正好把界的事敲定。”他看向謝敘瀾,“景瀾少主,滄瀾域的輪回鏡記錄,還需你多費心。”
“分內之事。”謝敘瀾應聲,目光卻又飄向林青璇——她正拿著塊糕點往云舒意嘴邊送,側臉在星盞下泛著柔和的光。
林青璇忽然轉頭,對上他的目光,笑道:“景瀾少主怎么老看著我?我臉上有花嗎?”
謝敘瀾猛地回神,喉結動了動,低聲道:“沒有。”他頓了頓,像是鼓足勇氣,又補了一句,“……很好看。”
云舒意與慕容珩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了然。清璃殿的星盞靜靜亮著,映著少年少女們各異的神色——有坦蕩的關切,有暗藏的心動,還有那份因歷劫而生的、尚未解開的謎團。
謝敘瀾望著林青璇笑靨如花的臉,悄悄握緊了手里的糕點碎屑。他想,若是能像慕容珩那樣,與她自幼相識,是不是就能更自然地靠近她一點?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按了下去——能這樣遠遠看著,似乎也很好。
九霄神域西北角的星瀚殿,星輝如碎銀般鋪在地面,襯得殿內愈發寂靜。
江硯塵半跪于中央星盤前,玄色戰甲上的星紋已黯淡無光,甲胄縫隙間還嵌著維度裂隙的混沌塵埃。他是星瀚家族這一代的少主,雖與九霄皇族無血緣,卻因星瀚家族世代鎮守北境,與皇族結為盟友,共同執掌九霄兵權,在三城之中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此刻,他掌心托著一縷顫巍巍的金光——那是從蒼靈界裂隙中拼死帶回的元神碎片,正一寸寸往眉心鉆。
“嗡——”
元神歸位的瞬間,劇痛像無數根針鉆進骨髓。江硯塵悶哼一聲,鴉羽般的長發被冷汗浸濕,貼在頸側,指節因攥緊星盤邊緣而泛白。為了讓這縷帶著低維記憶的元神完整歸來,他幾乎耗空了半生靈力,此刻連維持跪姿都得靠星盤的靈脈撐著。
星盤上,正映出議政殿的景象:云霄神域少君云澈端坐主位,清璃帝姬云舒意坐在他身側,正垂眸看著掌心的定魂玉,霧霾藍的長發束得一絲不茍,側臉在星軌光線下透著疏離的貴氣。
江硯塵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喉間泛起一股澀意,左胸口前泛起一道光疤,很快便被自己壓了下去,與平常無異。
在低維,他是能替她擋劍、為她熬藥的“凡人”;可回到九霄,他只是玄宸家族的少主,與她這位皇族帝姬,不過是“盟友家族小輩”的關系。三城宴會上點頭問個好,兵權議事時說幾句公事,連她說話時微微揚起的下巴,都只能隔著老遠瞧一眼。
“連記憶都這么客氣。”他自嘲地低笑,指尖撫過眉心,那里殘留著元神碎片帶來的、屬于她的氣息,卻模糊得像隔了層毛玻璃。唯獨記得低維最后那一刻,她回頭望他時,漸變藍灰色的瞳孔里翻涌的情緒——有疑惑,有痛惜,或許還有一絲……他不敢細想的在意。
這份心思,藏了快百年了。從當年玄宸家族送他入云霄宮學星軌術,第一次在演武場見她挽弓射落星靶,那道清冽的身影就刻進了心里。可他是他族少主,她是皇族帝姬,這份愛慕,連父親都不知道。
“星瀚殿靈脈波動這么大,你在干什么?”星盤突然傳來云澈的靈力傳音,語氣里帶著點急——雖說兩人沒血緣,卻因常年共商軍務,生出幾分兄弟般的熟稔。
江硯塵緩緩直起身,戰甲摩擦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啞聲道:“沒事,強行探查蒼靈界時動靜大了點,得閉關三日穩一穩。”他沒提低維的事,只道,“蒼靈界那邊,你量力而為。”
云澈沉默片刻,傳來一句“你先顧好自己,星瀚軍有我呢”,就切斷了聯系。
星瀚殿的星輝慢慢沉了下去,只剩下星盤轉動的輕響,伴著他微弱卻沒斷的呼吸。而議政殿里的云舒意,正低頭研究定魂玉上的紋路,壓根不知道北境星瀚殿中,有個星瀚少主,剛用半條命換了元神歸位,還把她的名字,悄悄刻進了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