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心臟猛地一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她僵硬地轉過頭,只見豁口處,不知何時探出了一張臉。
那是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婦人,皮膚黝黑粗糙,布滿深刻的皺紋,眼神渾濁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麻木的好奇。
婦人裹著厚厚的、打著補丁的襖子,頭上包著一塊看不出顏色的頭巾。
她嘴里叼著一根不知是什么植物的細稈,操著一口林薇完全聽不懂的方言又重復了一遍,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沈家的?”
林薇渾身繃緊,腦子一片空白。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聲音。
語言,這最大的障礙,此刻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將她與這個唯一主動出現的可能帶來信息或威脅的鄰居徹底隔絕開來。
那張從坍塌院墻豁口處探出的臉,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林薇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點虛假平靜。
婦人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唾掉了嘴里叼著的草莖,那帶著濃重寒州口音的方言再次響起:
“啞巴嗎?”語調里帶著七分麻木的好奇,三分不易察覺的審視。
林薇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喉嚨卻像被凍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
火焰帶來的片刻安寧在真正面對一個活生生的、說著她完全不懂的話語的人時,顯得如此不堪一擊。她只能下意識地點頭,又飛快地搖頭,臉上寫滿了茫然和無措,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身上單薄破舊的衣裳下擺。
那婦人——張嬸,看著林薇這副驚慌失措的樣子,眉頭皺得更緊了,眼里那點好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鄙夷和“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撇了撇嘴,指了指林薇剛生起的火堆和鍋里的水,又嘰里咕嚕說了一串,其中夾雜著幾個林薇似乎在仆婦那里聽過、但此刻完全無法串聯理解的音節。
她只能訥訥地站在原地。
張嬸對林薇的反應徹底失去了興趣。或者說,她確認了這是一個毫無威脅“傻子”。
最后,張嬸不耐地點了點林薇的方向,又向右邊指了指。
林薇順著看去,是隔壁的幾間土坯房,似乎是婦人自己家的院子。
張嬸含混地吐出幾個音,像是在警告她別亂跑惹事,然后那張黝黑粗糙的臉就縮回了豁口后面,腳步聲踢踢踏踏地遠去了。
危機暫時解除,但林薇的后背卻驚出了一層冷汗,被寒風一吹,冷得她直打哆嗦。
剛才那短暫的接觸,讓她無比清晰地認識到:語言不通,她在這個地方就是一座孤島,一個啞巴,一個聾子,一個連基本交流都無法完成的“異類”。
婦人的鄙夷和警告,更讓她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孤立無援和潛在的排斥。
林薇無意識地后退一步,靠著灶臺發呆。看著豁口陶碗里清澈的冷凝水,第一次生火成功的微弱喜悅蕩然無存。
喉嚨里火燒似的干渴明晃晃地昭示著自己的存在感。
水里混雜著器物久不使用的塵土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鐵腥氣,但此刻,這已是她能擁有的最干凈的水源。
林薇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水滑過干澀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慰藉。
目光空洞地落在跳躍的火焰上,思緒像脫韁的野馬,有一搭沒一搭地做著計劃……
語言學習,尋找食物,打水找柴,御寒衣物……這樣的環境之下洗漱肯定是想都不要想的。哦,對了,天快黑了,睡覺的地方還沒收拾出來,晚飯也沒著落……
腦子里每轉過一個念頭,林薇心情就愈發沉重一分。
她掙扎著站起身,生存的課程,現在才算真正開始。
鼓起勇氣,林薇在破院門前探頭探腦了好一會兒,確定周圍沒人,才試探性地推開,緩步走出小院。
寒風凜冽,她裹緊單薄的衣衫,沿著坍塌的土墻,小心翼翼地向外探索。
這個聚居地很小,只有稀稀落落十幾戶人家,房屋低矮破敗,大多用土坯和茅草搭建。路上幾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有幾條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刨食,聽到聲音警惕地看了她幾眼,又低頭繼續。
林薇一邊記路一邊走,只轉了個彎就來到了村子邊緣,那里有一小片枯萎的灌木林。
她立刻走過去,開始收集那些相對干燥、粗細適中的枯枝。這可都是寶貴的燃料啊!她還驚喜地發現了一些深埋在枯葉下、尚未完全腐爛的塊莖狀植物根莖。
它們表皮粗糙,呈深褐色,挖出來時沾滿泥土,散發著淡淡的土腥味。
林薇不確定這是什么,但直覺告訴她或許可以吃。她挖了幾個出來,用衣襟兜著,想了想,又把泥土填回去使勁踩實,把剩下的落葉踢過去蓋在上面。
如果能吃的話,藏在這里好歹能當個儲備糧。
除此之外,她還看到了一條河。
隆冬時節雖已結冰,卻不難看出雨季時的洶涌澎湃。靠近村子的一側河岸邊還鑿了個大洞,看樣子就是村民們平時取水的地方了。
天色愈暗,有細碎的雪花從空中飄落下來。
林薇情不自禁地抬手接住一片,含了許久的淚珠終于劃過眼眶。
她從小生活在江城,上一次看見雪,還是寒假和爸爸媽媽一起去會寧。
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