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吝嗇地從破窗的縫隙擠進來,在地面投下幾道慘淡的灰線。
灶膛的火早已熄滅,昨夜那點食物帶來的微弱暖意早已消散殆盡,身體重新陷入刺骨的冰寒。
她蜷縮在冰冷的土炕上,裹緊了那床散發著濃重霉味的薄被,像一只試圖縮進殼里的蝸牛。麻布邊緣摩擦著她敏感的肌膚,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帶來一陣刺癢。
外面,沉寂的村落終于有了動靜。
一聲高亢的公雞啼鳴劃破了寒冷的空氣,緊接著,隔壁院子里傳來響亮的呵斥聲和雞群慌亂的撲騰聲。沉重的木門“吱呀”打開,腳步踩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
林薇湊到破窗邊,透過一個稍大的破洞,小心翼翼地向外窺視。
天色灰蒙蒙的,寒氣像凝固的霧靄籠罩著小小的村落。張嬸裹著件厚重的破襖子,正拎著一個破舊的木桶走向院子角落的水缸,鑿開表面的薄冰,舀水倒入木桶。
另一戶人家的煙囪冒起了青煙,一個穿著臃腫,裹著羊皮坎肩的男人扛著用樹枝和粗繩綁成的弓正往外走。他腰間別著幾支削尖的木棍,身后跟著一條瘦骨嶙峋的黃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村口,身影很快消失在覆著薄霜的荒原里。
更遠些,靠近溪流下游的緩坡處,兩個裹得像球一樣的小孩子拖著鼻涕,臉蛋凍得通紅,正拿著分叉的樹枝子,在枯草和薄雪覆蓋著的地面上使勁扒拉著,似乎在尋找什么。
也許是能燒火的枯枝,也許是某種能吃的根莖。
整個村落的清晨像一幅灰撲撲的畫卷。男人們走向荒野,尋找肉食或燃料;女人們操持著水與火,維系著最低限度的運轉;孩子們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分擔著生存的壓力。
一切都透著一種被嚴寒和貧瘠打磨出的、近乎麻木的堅韌。
林薇默默地看著,學著。她看到張嬸從屋后抱出一小捆相對干燥的柴火,塞進自家的灶膛。家門口掛著一串串干癟的、不知名的野菜和幾塊熏得發黑的肉干。她看到孩子們扒拉出來的枯草被小心地堆在自家墻角。
她努力將看到的每一個動作與可能的聲音對應,這幅描畫生活的卷軸,就是她學習語言最生動的課堂。
就在這時,小腹突然騰起一陣抽動,清晨的規律讓林薇瞬間白了臉。
茅房!
那個念頭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更深的窘迫和恐懼。她看了一眼自己昨夜撕下的用來應急的幾塊粗麻布碎片,指尖傳來布料粗糲的觸感,像砂紙一樣。
想到要用這個去擦拭……昨夜的觸覺回憶瞬間涌上心頭,林薇有點想放棄掙扎。
別無選擇。
她抓起幾塊相對柔軟的麻布碎片,裹緊破襖,弓著腰,腳步虛浮地沖向院子角落那個由幾塊破木板勉強圍攏的“茅房”。
寒風從木板的縫隙里狠狠扎進來。沒有遮蔽,沒有隱私,只有刺骨的冷和令人作嘔的氣味。林薇凍得渾身發抖,牙齒咯咯作響。
這一切,都讓她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狼狽和脆弱。
冰冷的布料接觸到肌膚的瞬間,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難以言喻的屈辱感。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用鈍刀子割裂她的尊嚴。布料太硬,太糙,根本無法有效清潔,反而帶來更大的摩擦和不適。她咬著牙,眼淚在眼眶里瘋狂打轉,又被她死死忍住。
終于結束,林薇幾乎是逃離般沖到河邊。
冰冷的河水奔涌著,一遍遍沖洗著雙手,刺骨的寒意幾乎凍僵指骨,卻怎么也洗不掉心頭那股濃重黏膩的委屈。她看著自己凍得通紅的指尖和那些粗糙冰冷的粗麻布碎片,一股強烈的惡心和憤怒在胸腔里翻涌。
紙!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晰迫切地在她腦海中炸響。
于她而言,這不是集市上那些昂貴書寫用品,而是關乎她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清潔的必需品。
柔軟、吸水、可以丟棄的紙。
她需要它,不惜一切代價!
這個不在計劃之內的念頭,此刻像被澆了油的野火,熊熊燃燒起來。
林薇猛地沖到墻角那堆雜物旁,不顧一切地翻找起來。粗糙的樹皮?有!破麻繩頭?有幾段!爛草葉?院子里多的是!她把所有看起來可能含有纖維的東西都扒拉出來,堆在一邊。
目光掃過張嬸家院子角落堆放雜物的棚子,她看到幾根剝下來的、相對完整的樹皮。還有自己清理院子時收拾出來的那些堅韌的藤蔓和雜草根莖……
這些都是原料!都是希望!
林薇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光芒。她顧不上身體的冰冷,立刻在院子最偏僻的角落,用一塊鋒利的石頭開始挖坑——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刨出來的知識告訴她,想要造紙,至少需要一個漚料池。
寒風嗚咽,村落里其他人家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而在沈家這間破敗祖屋的角落里,一個衣衫襤褸、臉色蒼白的女子,正用凍得通紅、磨破滲血的手指,近乎瘋狂地挖掘著泥土。她的動作笨拙,每一次揮動石片都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挖開的凍土散發著冰冷的腥氣。林薇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很快又被寒風吹冷。她看著漸漸成型的土坑,眼神異常明亮,仿佛已經看到了坑里漚爛的纖維,看到了抄紙的竹簾,看到了陽光下晾曬的、帶著植物清香的潔白紙張。
不管可不可行,她至少得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