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夜是寒州吝嗇的施舍。
林薇裹緊破襖,站在院子里仰頭看天。
天空是沉靜的深紫色,昨夜那鉤纖薄的上弦月已化作更為豐盈的一彎,清泠泠懸于中天。星子疏淡,寒光如釘,呵出的白氣瞬間凝成霜霧。
林薇蹲下身,用凍得發麻的手指捏著根燒過的木棍,在石板角落又添了一道炭痕。
二十三條了。
從滿月到殘月,再到新月。
除了時代不同,這個世界與自己所生活的世界,真是相似得可怕。
這段時間林薇幾乎沒歇過,一點點的向外擴大自己的探索范圍,找食物,找柴火,捏泥……還砸碎了些長得像長石的小石頭磨成粉,給一些泥胚上了一層“釉”。
墻角陰干的陶胚在夜色下泛著灰白的光,摸上去冰冷而堅實,如同沉睡的石頭。
晾到這種程度,應該可以燒制了吧?
說干就干。
林薇從來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次日,留出些用以維持日常生活的柴火后,她將四處搜集到的相對干燥的枯枝朽木堆在院角。前些日子為了造紙挖出的半個漚料池此刻正好拿來當作簡陋的“窯爐”,上面還用摻了草莖的泥搭了頂,權做擋風之用。
將幾只徹底干透了的泥胚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窯爐”中。引火的枯草被點燃,火苗貪婪地舔舐著細細的柴火,噼啪作響,映得她臉頰發燙。
火越燒越旺,裹住了那些泥胚。
林薇蹲在旁邊守著,小心地添著柴。高溫和煙塵熏烤著她的眼睛,讓她看不清爐子里的狀態。
退遠了些,林薇憂心忡忡地望著被火光映得通紅的窯爐小聲嘀咕:“氧氣充足,木柴干燥,外焰溫度應該能達到燒制陶器的溫度吧……也不知道這些柴火能不能支撐到完成燒制……”
日落后再燒了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柴火終于無以為繼。
林薇算了算時間,大概燒了九個小時左右。
成與不成,明天就可以知曉了。
夜里起了風。
北邊天際涌來大片鉛灰色的厚云,像潑翻的臟水,眨眼就把那點可憐的星光吞得干干凈凈。雪粒子被狂風卷著,像砂石一樣抽打在土墻、破窗、枯樹上,發出密集又瘆人的“噼啪”聲。
天地間只余一片混沌的灰白。
寒氣像針,順著四肢百骸的縫隙往里扎,直透骨髓。
林薇還是覺得放心不下,一骨碌地從炕上翻身爬起,摸黑把灰堆里的陶器拿進了屋子。
風雪來得急,溫度驟降,屋里總比外頭暖和。若是因為自己一時的懶惰,讓辛苦燒制的陶器由于溫差過大而碎裂,真的就太可惜了。
抱膝坐在灰堆旁,聽著外面呼呼風聲,林薇一夜未眠。
這場風雪讓整個村子都縮回了殼里。
外面像是有巨獸在拆房子,每一次風撞墻的悶響都讓她心驚肉跳。
張嬸家那扇歪斜的木門被風撞得哐當亂響,煙囪口那點掙扎的煙,瞬間就被撕碎了。
林薇蜷在冰冷的炕上,把所有能裹的破布爛絮都纏在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風雪稍微停歇,有微光照進了屋子。
林薇望著墻角的陶器踟躕一陣,磨磨蹭蹭地下了炕。
先看大家伙。
竟然沒碎!
林薇興奮地在原地蹦噠了一會兒,湊上去仔細看看,比燒之前扁了一些,膝蓋高,抱起來半截兒小臂能疊放在一起,缸口有些細小的氣泡和裂痕,但完全能滿足自己的日常使用了。
手上帶了點勁兒拍了拍,清越短促的“叮”聲蕩漾開來,落在林薇耳里如聽仙樂。
里里外外摸了個透,確認陶缸已經涼透了。林薇把它搬出門外裝了半缸雪,準備看看雪化了會不會漏。
剩下的是一些小玩意兒,燒裂了兩個,壓塌了一個,還有些粘在了一起分不開。除開這些已經壞得實在不能用的,所幸還有一個帶蓋的小罐子和一盞高足盤無甚大問題,拾掇拾掇也能看。
更讓她驚喜的是,光照下,陶器的表面竟隱隱泛出些許亮色,觸之遠比普通陶器細膩。
林薇的雙眼發亮。
這是……上釉成功了?
這場風雪像要把時間都凍僵,足足鬧騰了三天三夜。
等風聲終于顯出點疲態,嗚咽著變小時,沉重的云層裂開幾道縫,漏下了幾絲渾濁的光。
林薇打開了緊閉的大門。
積雪把隔壁不知誰家的破草棚壓塌了半邊。林薇過去幫忙清理散落一地的爛草和斷木棍。剛拖著一捆濕冷的柴火走到那低矮的土院墻根下時,就聽見墻里頭帶著哭腔的抱怨和一聲沉沉的嘆息。
“……這殺千刀的雪!棚子壓塌了不算,存的那點子好燒的松明子全泡湯了!點都點不著!”
“熬著吧,還能咋整。”
“熬?拿啥熬?眼瞅著集云渡大集就要開市了,往年這時候,熬夜趕出來些小板凳、小木碗,好歹能換點鹽巴、針頭線腦回來……這下倒好,木頭都濕透了,家伙事兒也使喚不動,等這雪化了,路好走了,好貨早讓人搶光了!”女聲突然拔得老高,滿是焦躁和絕望。
“唉……命里沒有,強求不來……”趙木匠長長地嘆出口氣,無奈極了。
集云渡?大集?
他們說起話來又急又快,林薇還不能完全聽懂。但這幾個字眼像小石子,“咚”地一聲砸進她的心里,漾開了一圈漣漪。
集市,肯定有鹽有布,淘得到不少好東西。
林薇盤算著,就算換不到,漲漲見識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