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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渡口

雪徹底停了。

陶缸沉甸甸地立在院角,半缸積雪正慢慢化作渾濁的冰水。

林薇俯身,水面晃蕩著映出自己的模樣。

倒影里的人長著張十三四歲的臉,眉眼依稀是記憶里自己的輪廓,只是更瘦削。兩頰沒什么肉,下巴尖尖的。干裂的嘴唇破了口子,結了深褐色的痂。額發被風吹得凌亂,糊在額角,下面是一雙眼睛——不再有城市少女林薇的清澈懵懂。

林薇的心里沒來由地一陣難過。這樣的目光到底屬于自己,還是屬于那個名叫沈知微,被放逐在凍土里艱難求生的少女?里面盛著一種陌生的,沉甸甸的東西,像凍土下深埋的草籽,沉默、執拗,亮得驚人。

她想著,同樣的靈魂下,我們好像是兩個人。

水波晃動,扯碎了倒影,透出點被風霜打磨前的清秀影子。她扯了扯嘴角,倒影里的人也疲憊地動了動。

原來這個人頂著這樣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在寒州掙扎了這么久。

天晴了。

凍僵的泥土被踩出了泥濘的印子,村里彌漫著一股壓抑不住的躁動。

趙木匠家濕透的木頭被搬到避風處翻曬,鄰居張嬸翻箱倒柜地抖落著干癟得看不出原貌的山貨,就連村口老李頭都搓著手,對著墻角幾塊硝制得并不算好的兔皮嘆氣。

空氣里飄著“集云渡”、“大集”的碎片音節,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沉悶的村落。

林薇的心也跟著躁動起來。那只燒出了薄亮釉色的高足盤,那個帶蓋的圓肚小罐,還有幾個素面但器型還算規整的小碗,被她用干草一一裹好放進藤筐里。她掂量著,這些玩意兒在寒州這地方,總比那些歪瓜裂棗的粗陶值錢。鹽是硬通貨,得多換點。柔軟些的布也得備上,十三四歲了,月事怕也來了……

跟著村里稀稀拉拉的人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五六里的泥濘,枯草敗枝在路邊支棱著。

轉過一個矮坡,風里忽然卷來了喧囂的聲浪。

云集渡,到了。

冰封的大河像僵死的銀帶,蜿蜒通向灰蒙蒙的天際。

河邊高灘儼然是一個沸騰的活物:粗布棚子搭得歪歪扭扭,草席往地上一鋪就是攤位。寒風卷著濃烈的氣味撲來——汗臭、牲口膻氣、烤餅焦糊、皮貨腥臊、草藥刺鼻,還有河風特有的咸腥,混雜成一股原始生猛的洪流撲面而來,嗆得林薇幾乎窒息。

人!

到處都是人!

裹著厚襖、臉色黧黑的本地人;穿靛藍短打、腰別柴刀的漢子;還有幾個格外扎眼的身影高大魁梧,翻毛皮襖裹身,腰間彎刀雪亮,深目高鼻,絡腮胡濃密,操著喉音濃重的異族話。他們帶來的皮子油光水滑,風干的肉條紅得發亮,甚至還有色彩艷麗的羽毛和琥珀,在灰撲撲的集市里顯得格外扎眼,激起一片貪婪的目光。

叫賣聲、爭吵聲,牲口嘶鳴、孩童哭鬧,匯成震耳欲聾的聲浪沖擊著林薇的耳膜。她像一滴水掉進了滾油鍋,瞬間被這原始而狂野的生機淹沒,頭暈目眩。

她抱著藤筐,靈巧地往人縫里鉆。也不急著進行交易,只用目光掃過一個個攤位:大塊大塊灰白結晶的粗鹽,用麻繩串著掛在架子上;各色粗布一卷一卷的堆疊著;針線、頂針、骨制的粗糙紐扣散落在小笸籮里;還有曬干的蘑菇、腌得發黑的咸菜、硬邦邦的雜糧餅、甚至還有活雞在籠子里撲騰……

林薇看著,聽著,算著,口中念念有詞:一個粗陶碗換了三斤糧食,糧食三文一斤,粗鹽不比細鹽金貴,細鹽十文,粗鹽兩文,布帛貴得很,一匹粗布也要六十文……

心里有了底,她直奔一個賣布的攤子,攤主是個眼神精明的中年漢子。

林薇放下藤筐,掀開破布,露出里面的高足盤和圓肚小罐。盤底那層薄亮的釉色,罐體勻稱的線條和合縫的蓋子,在周圍一堆粗笨瓦罐的襯托下,立刻顯出幾分不同。

“換布,細些的。還有鹽。”林薇開口,聲音不高字句清晰,眼神不閃不避。

漢子拿起高足盤掂了掂,指腹摩挲著盤底那層光滑的薄亮,又拿起小罐仔細看了看合縫的蓋子,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小娘子這陶……燒得有點門道啊。哪來的?”

“自己琢磨的。”林薇答得簡短,目光落在他攤上那卷顏色稍淺、質地也更密實的灰布上,“換這卷布,加那塊鹽。”她指了指旁邊一塊約莫兩拳大的鹽疙瘩。

漢子咧嘴一笑,露出黃牙:“小娘子口氣不小。這點東西就想換我這好布和這么大塊鹽?這布可是加了細麻的!鹽更是金貴!”

“盤有釉,好洗不掛污。罐子蓋得嚴,存米存鹽不走味。”林薇拿起盤子,手指在釉面上劃過,又拿起罐子演示蓋子開合,“你那粗陶碗,一個頂天值十文。我這盤,少說值三十文。罐子更貴。換你布和鹽,你不虧。”她語速平穩,帶著點不容置疑的篤定。在寒州掙扎數月,怯懦早被磨掉了大半。

漢子被她的利落和精準的估價噎了一下,重新打量著眼前這瘦小的娘子。稚氣未脫的臉繃得緊緊的,眼神沉靜銳利。他眼珠轉了轉,拿起一個林薇帶來的素面小碗:“加上這個碗,布和鹽都給你。”

林薇掃了一眼那碗,又看看鹽和布,心里飛快盤算。鹽是關鍵,布是急需。她沒糾纏,爽快點頭:“行。再饒我一把豆種。”她指向旁邊雜糧堆里的一小袋烏溜溜的豆子。

漢子見她爽快,也樂得做順水人情,抓了把豆子塞給她:“成!小娘子爽利!”

灰布和沉甸甸的鹽塊被仔細包好,放進藤筐最底層。那布摸起來果然比身上的破襖料子細密柔軟得多。豆種用小塊破布另包了,小心收好。她沒急著走,又在集市里轉悠,用剩下的兩個小碗,在一個賣糧食的老婆婆那里換了一小袋黍米和一小捧曬干的菜籽。

抱著空了大半的藤筐,林薇擠出擁擠的人潮,走到河灘邊緣透口氣。

冰面映著灰白的天光,筐里的布和鹽帶著踏實的暖意,黍米和豆種沉甸甸地墜著手。

望著對岸蒼茫的雪野,她的唇角極細微地勾了一下。

喧囂似乎漸漸遠去,林薇找了塊相對干凈些的石頭坐下來準備歇歇。回頭遠遠瞧了眼熱鬧的集市,心里已經有了計較。

精致的物件兒是稀罕物,不愁賣,布帛皮毛這些硬通貨的價格更是居高不下,吃食日用之物走的則是薄利多銷的路子,需求量大,賣得也是極好的……

林薇專心想事,絲毫沒注意到河灘另一頭停著的一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

車簾掀起一角,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隨意搭在窗框上。手主人的目光穿過集市上蒸騰的煙火氣,恰好落在河灘邊那個抱著藤筐的瘦小身影上。

那女孩年紀很小,面容瘦黃,裹著不合身的破舊襖子,可眉眼間卻有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靜,在集市喧囂的映襯下亮得驚人,像冰層下燃燒的星火。視線掃過她抱著藤筐的手,指節上磨出的繭子縱橫交錯,依稀可窺見往日的柔軟。

蕭珩放下車簾隔絕河灘的冷風,指尖在膝上無意識地敲了敲,“寒州這群蠹蟲膽子還真不小,竟敢私放北狄人進來做生意。”

車轅旁侍立的少年湊近車窗,“不這樣,他們如何中飽私囊呢?”

蕭珩沒再說什么,只道:“河灘邊那個抱著藤筐的小娘子,”他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帶著絲不容置疑的意味,“穿灰色破襖,十三四歲模樣。去查查她的來歷。”

阿七朝著自家郎君剛才視線的方向瞥了一眼,只看到河灘邊一個瘦小的背影正轉身離去。他有些不解,一個流民模樣的娘子,何至于讓郎君如此上心?他心里疑惑,順嘴也就問了出來:“郎君,這是為何?”

蕭珩閉目靠在車壁上,指腹揉著微蹙的眉心,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寒州苦寒,為何偏偏此時出現一個孤女?她方才在集市與人交易,眼神沉靜,談吐清晰,儀態雖簡,卻無流民的瑟縮之態。更奇的是,”他頓了頓,“她帶來的陶器雖粗陋,卻有上釉的痕跡,器型也非此地常見。事出反常必有因。查清楚,莫要驚動旁人。”

阿七心中一凜,立刻明白了郎君的深意。所查之事收網在即,任何一絲不尋常都可能牽動風雨。

“阿七明白了,定當小心查探!”他低應一聲,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集市喧囂的人潮之中。

車廂內,蕭珩低低咳了兩聲,聲音瞬息淹沒在了河風的嗚咽里。

柿如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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